甘孜日報(bào) 2019年07月02日
◎嘎子
高空懸著只灰褐的鷂鷹,，在寒冷的氣流中漂浮著,，霧氣突然把它吞沒，它突然又從霧氣里穿了出來,。它飛過一座又一座雪山口時(shí),，寒風(fēng)刮得更猛了,，空氣里到處是哧哧哧的冰凍聲音。它只有奮兒扇動疲憊的雙翼,，才能抵御寒冷的侵襲,。
它順著強(qiáng)氣流飄過一座山頭,，霧小些了，地面閃爍著刺眼的白光,。它感覺到眼心里麥芒刺扎似的癢痛,，卻依然圓瞪雙眼。它看見了雪地上扔下的幾條狼尸,，有些興奮地收攏雙翅朝下滑去,。它看見了地上立著的兩個(gè)人，還有一頭很壯的牛把尖角對準(zhǔn)高空,。它怕了,，旋著圈子，往對面裸露在雪中的山壁飛去,。
它在一塊尖如牙齒的石頭上停下了,，聳著毛羽，雙眼依然犀利,，歪頭瞧著地上的兩個(gè)人,。那兩個(gè)人面對面站著，一動不動像是樹樁,。
“頭人,，牛拉來了?！本S色說,。
帕迦卻冷笑了一聲，拉過了牛繩,。他看著維色的眼神怪怪的,，又笑了一聲說：“你該為洛爾丹念一段安魂經(jīng)，他會走得更安穩(wěn),?！?/p>
“他死了？”維色有些震驚,，一掌推開帕迦,，朝洛爾丹躺的地方跑去。
帕迦嘴唇蠕動,，默念著安魂經(jīng),，把牛朝山坡下拉去。他在圣神莊嚴(yán)的念誦中忘掉了一切,，早已聽不見維色送來的一聲聲憤怒之極的喊叫,。
維色小心地抱起洛爾丹僵硬的身子，手指揩去嘴角上濃稠的血漿,。他嗅到了刺鼻的熏香味,，這熟悉的味兒使他眼前一片昏暗,，腹內(nèi)像有帶刺的東西翻騰攪拌。他抬起頭,，看著帕迦一搖一晃漸漸遠(yuǎn)去的背影,，舞著拳頭喊叫：
“我要?dú)⒘四悖彻?！”他輕輕拖動著洛爾丹的尸體,，拖到冰川上的一條冰裂縫前。這裂縫像冰板上張開的一個(gè)巨口,，里面深深的不見底,。他伸頭看看，里面嗡啊嗡地響著,，像誰在念佛經(jīng),。這是個(gè)佛洞，直通香巴拉吧,？他說,，把洛爾丹移到裂縫口上，瞇上了眼睛,，嘴里吐著誦經(jīng)的聲音,，眼淚滾落下來了。他抽泣了一聲,，手抹一把淚水和鼻涕,，咬咬牙，把死尸朝裂縫一推,，洛爾丹便掉進(jìn)了那張巨嘴里,。
咔嚓嚓一串響聲，他的心收緊了,，又朝裂縫看看,。他真怕那張巨嘴有牙齒，會把洛爾丹兄弟嚼碎,。裂縫里仍然是死寂的黑暗。
“兄弟,，你就安心地躺在這里吧,，野狼和餓鷹都不敢來打撓你了。這里有雪山的山神護(hù)佑,，你會睡得很安穩(wěn),。”
他埋頭壓抑著內(nèi)心的悲痛,，讓淚水默默地在指縫里淌著,。在抬起頭來的那一瞬,，他有些呆了，嘴大張著想喊什么卻喊不出來,。
雪地上赫然扔著一個(gè)小小的麂皮包,，那幾根淡黃的毛枯草似的晃動。
他沖過去,，撿起來,，嗅著上面的味，憤怒變成了一陣狂喜,。他舉起這個(gè)小小麂皮包,，朝對面高峻的雪山頭跪了下來，胸脯,、額頭和全身臥在冰冷的雪地,，抬起頭來時(shí)，臉上一道慘白,，一道血紅,。淚水又飛出了眼眶。
“父親呀,，我終于找到了謀殺你的仇人,。我向四周雪野里的神靈和大雪山上的山神起誓，我要用仇人的血來祭奠父親的冤魂,！”
此時(shí),，廣闊的雪原靜如死海，高聳的雪山像一座座用銀子塑造的神像,。遙遠(yuǎn)處有炊煙飄來,，隱隱嗅到烤焦的牛糞味。維色知道,，部落就歇在那里,。
“瘸鬼，你站??！”維色趕上去，對著帕迦的背影吼,。
帕迦像沒聽見似的埋頭走路,，搖晃的背影扔給維色一個(gè)冷漠的笑。維色像受的侮辱似的恨得額頭青紫,，舉起槍咬緊牙齒勾動了扳機(jī),。彈丸在帕迦身旁炸了個(gè)雪坑，雪粉落滿了他的頭發(fā)和袍襟,。帕迦停下來了,，瘸腿僵直地在雪地畫了個(gè)圈子,。
“你不想再瘸一條腿，就站??！”
帕迦回頭看著維色冒煙的槍筒，臉上依然平靜地笑,，握住牛繩的手有些顫抖,。維色趕上來，抓緊了帕迦的衣襟,，又朝上提起來,。
“瘸鬼，你得給我說個(gè)明白,。是你殺了我的父親,，還殺了我的洛爾丹兄弟？”帕迦把嘴里的東西嚼了又嚼,，咧嘴笑了,，說：“你很聰明?！?/p>
“瞧清楚點(diǎn),，你就是用這個(gè)麂皮包里的東西殺的人吧？追魂草的毒一撮撮就能毒死一頭牛,，只有你東游西蕩的馱腳娃才懂得的吧,。”
“不是一頭,，是十頭壯牛,。不過，你父親沒吃下那么多,。對他,，那個(gè)半癱的老頭，塞牙齒縫那么些就夠了,?！?/p>
帕迦的指頭又在維色的胸脯上畫著圈子。維色討厭極了,，一拳打開了他骯臟的指頭,，握住刀柄的手抽出了雪亮的刀。
“你這殺千刀也不解恨的畜牲,，你這陰險(xiǎn)的小人,，你這骯臟的瘸鬼,！你說說,，你為啥要?dú)⑽业母赣H,？他做了一輩子的頭人，公平,、正直,、善良，又信奉菩薩,，部落里人人都敬重他,。與你也無冤無仇。你為個(gè)啥事要?dú)⑺?？?/p>
維色沖著帕迦的臉大喊大叫,。帕迦看著他，平靜地笑著,，等這性急的小羊崽子喊累了,，停下喘氣時(shí)，才慢吞吞地說：“我說,，是你父親叫我殺了他的,，你不會相信?？捎行┦轮挥欣咸觳趴吹妹靼?，我是辯不明白的呀。不過,，我向一切護(hù)佑阿洼人的神靈起誓,，我帕迦沒有害人，沒有罪,?！?/p>
維色刀尖指著帕迦的臉，眼淚都快涌了出來,，說話也在顫抖,。
“不，你是想當(dāng)頭人,，想用狐骨杖來使喚整個(gè)部落的人,。你有罪，砍你一千刀都饒恕不了你的罪,！”
維色鋒利的刀刃在帕迦臉上的胡須上左右削著,，帕迦沒有退縮，腳根卻深陷進(jìn)了雪窩,。他躲著維色的刀鋒,，搖搖頭嘆口氣，又冷笑一聲，凄苦極了,。他說：“啊哈,，頭人？我想當(dāng)頭人,？絆馬繩捆住腳根的頭人,？你以為我帕迦喜歡干嗎？我帕迦從小就支馱腳娃的差事,，干慣了馬幫頭子,，喜歡野馬一樣無羈無絆，自由自在的生活,。你知不知道,，你父親是自己想死，不過是借了一下我藏著的藥,。他死了,，我們阿洼部落才能在天災(zāi)里逃出一條生路。你父親知道,，只有我才知道那條通向香巴拉一樣富足漂亮牧場的路,。啊呀呀，跟你講不清楚,。我會想法讓整個(gè)部落的人明白,，我帕迦是無罪的?！?/p>
維色瞧著這個(gè)毫無懼色的瘸鬼,，刀尖戳在他的胸脯上，泌出了紅亮的血珠子,。帕迦臉上依然是冷蔑的笑,，哈哈氣只走唇上的雪粉，說：“你想為父親報(bào)仇的話,，就宰了我吧,。砍下我的頭,，掏出我的心臟,，我仍然會說，我對得起你死去的父親我的老頭人,，對得起阿洼部落的人,。我沒有罪?！?/p>
帕迦牙齒一咬,，皺起堅(jiān)毅的紋路,。
維色手軟了，他冷笑了一聲,，收起了刀,。抹一把額頭上的冷汗，說：“難怪草原上都傳你是條狡猾的狐貍,。我維色還沒蠢到像你一樣去犯謀殺頭人罪，那可是要受牛馬分尸的懲罰的呀,！”
“我沒有罪,。”
“你殺了頭人,，就對阿洼人犯下了滔天大罪,！”
“我相信，無罪的人是受神靈護(hù)佑的,?！?/p>
“你敢不敢油鍋摸石？接受神靈的天判,？”
“我這雙無罪的手,，讓我在油鍋里煎炸都不怕?！?/p>
“是要你當(dāng)著全部落的面接受天判的,。不過，你別?；^找機(jī)會溜掉,，瘸了一條腿的老狐貍?！本S色有意地摸擦著獵槍冰冷的槍筒,。
“你不相信我，就把我的雙手綁起來吧,?！迸铃劝央p手遞了過去。
“??？嗬嗬——，綁你,？綁一個(gè)頭人,？你是想讓部落里的人都指責(zé)我維色犯叛逆罪吧？啊嗬,，你還是按阿洼人的規(guī)矩,，對著四山的神靈起誓。”
“好吧,?！迸铃瘸槌鲅叮飨乱淮轭^發(fā),，手一攤頭發(fā)飛向了茫茫雪原,。他抬腳狠狠朝地上的頭發(fā)踏了幾下，面向前方的高山起了誓：“我帕迦如果不守誠信,，?；锏簦瑴喩砩舷律鷿M毒瘡,，痛死癢死,！”
“走吧。走吧,?！?/p>
他倆一前一后，踩著軟軟的積雪朝山下走去,。當(dāng)雪風(fēng)又噓著哨音尖嘯起來時(shí),，立在雪壁上的那只鷂鷹耐不住雪地的誘惑，舞動幾下巨翅就撲向了雪空,。在高空處停了一會兒,，又朝地上快埋進(jìn)雪地里的狼尸俯沖下去…… （未完待續(xù)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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