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19年01月29日
◎嘎子
在潮濕的山洞里,，我瞪著眼睛看了一夜石壁上不停沁出的汗水,。火苗子搖晃，人的影子晃在墻上更回的陰冷,。
達(dá)瓦也沒睡，坐在火邊把一只繡著花邊的布包縫了又縫,，不時回頭看看瞪大眼睛的我,。她嘴里嘀咕著想說什么，又不好意思說出,。
老阿洼早睡了,，鼾聲重重的，漂出水面又沉入了水底似的,。夜在石洞里飄來飄去,，摒住呼吸似乎能聽見夜的翅膀的扇動。
我咳了一聲,，是嗓子冷得發(fā)癢,。我望著洞底，對達(dá)瓦說：“你還不睡,？”
她又看了我一眼,，臉紅了，說：“你也沒睡,?！?/p>
我笑了一聲，沒說話,。我心里還想著那個嬰兒,，送給苦修者的那個嬰兒。那個孤坐山洞苦思冥想佛主教導(dǎo)的老人,，能養(yǎng)活這個孩子嗎,？我聽見洞外每一次旋過的風(fēng)聲里，都像有那孩子的哭聲,。
她也笑了一聲,，又苦下了臉，說：“那嬰兒跟著一個孤身修行的老頭,，能活得好么,？”
我看了她一眼，臉也冷了,。我想說,，你們香巴拉人都這么冷酷吧,。我哽在心里沒說出，她肯定聽見了,，說：“那孩子生在我們香巴拉,，就有了獻(xiàn)身人類的準(zhǔn)備呀，早一天去晚一天去,，一樣的呀,。”
像有針在我心尖上扎了一下,，我說：“孩子的母親不會這樣想的,。”
她捅了一下火爐,，熊熊的火焰飄了出來,，灰藍(lán)的人影在石壁上舞動。她說：“嬰兒也是香巴拉母親心里的肉,，獻(xiàn)給人類她心甘情愿,。”
我話可說了,，燙燙的淚水在眼縫里涌動著,，眼前的一切都渾暗了。她不會知道,，我心里的那種疼痛,，好長時間了，我都強壓著,，讓忘卻來遮蓋,。可此時,，它痛出來了,，冰冷的火就在心內(nèi)燃燒?；鹧姘盐业暮韲禑闪?，我張了嘴，感覺滾燙的血就會從嘴里狂噴出來,。
她給我端來了一碗熱茶,。我咽了幾口茶水，心里火燎似的疼痛還沒平靜,。
她說：“你心里有傷,？”
我忍在眼眶內(nèi)的淚水便滾落下來。
她又給我倒?jié)M了熱茶,，很溫暖地笑著說：“你心里疼痛,，就把它壓著吧,。夜冷了，喝點熱茶走進(jìn)夢里,，就啥也忘記了,。”
我強壓著,，壓著,，想朝夢的深處走去。我的思緒卻在途中拐了彎,，朝三年前那個濕漉漉的早晨走去。我很遠(yuǎn)就嗅到了血腥味,，聽見小玉慘烈的呼喊,。還是軍校士官生的我在生滿荒草的山路上加快了腳步。母親的信在手里捏成了腌菜,，我的心早騰空飛了起來,。母親信里說，小玉快生了,，就等著你回來,。那天，我剛交了上前線的申請,，可家鄉(xiāng)的信催著我回去,。我什么也不想，就請假走了,。我的家離縣城只半天的路,，我小跑著插過路，從一個山包到另一個山包,，只一會就看到村里的炊煙了,。
就在那一刻，一股很濃的血腥味堵得我喘不過氣來,。涼風(fēng)把那股氣味沖淡時,，我聽見小玉拼命地呼救聲。
進(jìn)了村,，天黑下來了,。剛下了雨，村里小道盡是泥濘,。村里冷清清的,，狗都沒有咬。我掀開家里的門,，一股血腥味就撲面而來,，母親抓住我的衣領(lǐng)就跪下來痛哭,，說你怎么才回來呀！
我看見小玉躺在地上,，地上撒著很厚的炊灰,，讓血浸染成黑色了。小玉臉白得你月光下的冷霜,，眼睛大張著,，已沒有光澤了。我抱著她的頭,，像抱著冰團(tuán)子,。我說，小玉你怎么這么冷呀,，我來暖暖你,。我把她冰冷的頭暖進(jìn)了我的胸前，說小玉呀,，你暖和了一些了沒有呀,。
嗚哇，母親受不了啦,，大聲地哭喊起來,。
過了很久，我才知道小玉是在為我生兒子時,，痛死的,。我才知道，做女人多不容易,。還有兒子,，能順利地降生也不容易。我的兒子就憋死在小玉的肚子里,，讓纏繞的臍帶捏死了,。接生婆忙活了一天，除了掏出了大塊的血團(tuán),，就是眼看著兩個生命化成煙霧升上了天空,。
母親說，小玉是哭喊著我的名字,，痛死的,。
我忍不住了，抱著母親干嚎起來,。
葬了小玉后,，我就抱著小玉生前為我做的鞋子，告別母親上了前線。那個時候,，我就不在乎生死了,，殺紅了眼睛時，會大叫著小玉我來了,！端著刺刀就朝敵人堆里沖,。不過，我運氣好,，大大小小打了好多次仗,，竟然沒有負(fù)一次傷。
我走進(jìn)了夢里,，夢很短,，卻讓我驚得叫起來。老阿洼和達(dá)瓦都跑來奇怪地看著我,，問：“做惡夢了,？”
我臉有些燒了。我咂了幾下舌頭,，剛才的夢有股奶香味。我沒告訴他們,，我夢見送給苦修者的那個嬰兒,，竟然用很燙的眼睛看著我，張大嘴巴叫了我一聲爹,，叫得我心里軟呼呼,。
達(dá)瓦好像還是看透了我心里的東西，把熱茶端給我,，說：“別擔(dān)心了,，剛才澤尼瑪來過了，他說苦修者把他的妹妹叫上山了,，那是個很細(xì)心的女子,，丈夫和孩子在去年雪災(zāi)時讓雪埋住沒救出來。她愿幫苦修者養(yǎng)那個山神送來的孩子,。今天一大早,，那只母羊就擠了好大的桶奶，夠那個小孩吃成大胖子了,。
我卻瞇上了眼睛,，還在想夢里那聲親切的叫喊：阿爹！
疼痛是從夢里開始的,。
醒來好久,，我還浸泡在那個夢里。那一聲脆響，眼前還晃動著玻璃和金屬的碎片,，瞬間我就讓熊熊的大火圍住了,，濃煙和塑料燒焦了的氣味使我快窒息了，張大嘴又讓嗆人的煙堵回去,。我躺在地上,，眼淚里都焰燒著熊熊的火。
我在雪地上翻滾時,，身上的骨頭全成了碎片,，刺在肉上疼痛鉆心。
我醒來了,，渾身上下都在火燒火燎地痛,。
達(dá)瓦在我傷口上灑了些冷水，手輕輕揉著,，說你傷口又撕開了,。
老阿洼也在看我的傷口，說光滴冰窟藥水沒有用,，骨頭心受了寒會更痛苦的,。得灌些火氣進(jìn)去。老阿洼的手掌攤開了,，在火焰上抓抓,，又包在手心里使勁搓搓，然后緊緊靠在我背心的傷口上,。我感覺到一股暖暖的東西鉆了進(jìn)去,，正把骨心里的冰寒沖淡沖散。我沒那么痛了,，渾身的血也開始溫暖地流動了,。
我喝下達(dá)瓦端來的滾熱的茶水，喘了一口氣說,，剛才我快憋死了,。
達(dá)瓦眼光里也有股溫暖，看著我悄聲說,，你夢見飛機爆炸吧,。
我吃驚地看著她，把想說的話在嘴里嚼著,，還是沒有吐出來,。我想說她是不是巫婆變的，怎么能看到我腦袋里想的東西,？
她笑了,，很甜蜜的笑。說你很累了，該歇會兒吧,。就坐在火邊來,，那里暖和。
老阿洼早給我準(zhǔn)備了一桌的好吃的,?？粗铱醒蚬穷^，吃酸奶餅,，把好大一碗新鮮牛奶喝了下去,。他說：“吃飽了？”我說：“今天的酸奶餅很好吃,?！彼f：“是澤尼瑪送來的，是給你養(yǎng)身子的,?！蔽已坌挠钟行┧崦浟耍也恢涝趺锤兄x這些好心的人,，眼心就脹,，鼻根就酸，就想流淚,。
老阿洼說,，我們該看看那個在風(fēng)雪里掙扎的部落了。
他走到冰墻前,，摸著鼻尖說，不知道他們冷成啥樣了,，又遇到啥災(zāi)難要我們幫幫他們,。他的手常又在冰墻上東西摸西掃，有畫面跳了出來,，好多細(xì)屑的白點在墻壁上跳動閃耀,。畫面漸漸清晰了，我看見闊大的雪野靜靜地躺在早晨的陽光下,，刺眼的白色在墻上跳動,，像飛舞的大片雪花……（未完待續(xù)）
最新消息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