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17年08月22日
■葛水平
奇怪的是,事隔多少年我都難以忘懷鄉(xiāng)村的舞臺,舞臺上的一些事,,或是由各種關(guān)系將我的從前聯(lián)系在一起的人,,或許不曾有過任何生活的記憶,或許因為不曾記得的矛盾,,甚至一場單純的口角,,彼此那么多年過去了,我還記得他們舞臺上的妖嬈形象,。這些記憶是扎了根的,,在心里,有時候做什么事情,,也不知為什么就感覺那種從前的舞臺就非常熟悉地來了,。我把他們框在腦子里,很久之后,,就想把他們一一畫出來,,可惜我沒有那么多的天賦或秉異。我想,,就率性而畫吧,。
想象一種情景時,腦海中出現(xiàn)的畫面不是出自自己的視角,,而是像靈魂出竅一般,,因為真切地感受過他們的喜怒哀樂,動筆之前,,他們只是視覺上一種強烈的刺激帶來心尖上的一陣顫抖,,墨落下時,黃昏跟隨寂寞爬滿了我的小屋,。一件事情開始之時,,我總是懷揣著一個很大的抱負(fù),看著紙上的他們,,突然明白,,抱負(fù)只是暫時被替換了,我還是一個寫作者,。天邊光線的層次穿過云層誠實地映射到我的臉上,,我是我,,我的畫只是內(nèi)心的一份不舍。不管怎么說,,只要寫作,,只要畫畫,都可以洗滌我腦海中一些煩惱,。
想起童年,,鄉(xiāng)下的歲月彌漫著戲曲故事,炕圍子上的“三娘教子”“蘇武牧羊”“水漫金山”,,廟墻上的“草船借箭”“游龍戲鳳”“鐘馗嫁妹”,,八步床臉上更是掛著舞臺,人人都是描了金的彩面妝,,秀氣的眉與眼,,或者水袖,或者髯口,,骨骼間飄逸著秋水,、濃艷般的氣息。伴隨著日子成長,,后來又學(xué)了戲劇,,可惜沒有當(dāng)過舞臺上的主角。慶幸更多的日子里站在臺子下看戲,。正值好年華,,那時候,有村就有廟,,有廟就有臺子,,有臺子就有戲唱,有戲就會唱才子佳人,。舞臺上人生命運錯落紛紜,,連小腳老太都坐著小椅子,拿著茶壺,,在場地上激動呢,。我看臺子上,也看臺子下,,臺子下就像捅了一扁擔(dān)的馬蜂窩,,戲沒有開場時,人與人相見真是要出盡了風(fēng)頭,。臺子上,,一把楊柳腰,烘托著纖纖身段,,款款而行,,每一位出場的演員一代一代,,永遠(yuǎn)傾訴不完人間的一腔幽怨。
人這一輩子真是做不了幾件事,,一件事都做不到頭,,哪里有頭呀!我實在不想輕易忘記從前,,它們看似不存在了,,等回憶起來的時候卻像拉開了的舞臺幕布,進入一段歷史,,民間演繹的歷史,讓我長時間徜徉在里面,。塵世間形形色色的誘惑真多,,好在塵世里沒有多少東西總是吸引我,唯有戲劇,,沉入其間我沒有感覺到缺失了什么,。比如人生缺失了什么都是緣分,都得感恩,。
現(xiàn)在,,我手上握著一支羊毫,盡管我只是一個初學(xué)者,,很難操控我對好的繪畫偷窺,,很害怕自己喜歡上了別人的東西,很怕被人影響,,但是,,不影響又能怎樣?喜歡的同時又覺得,,別人那么畫挺好,,我喜歡,但是,,不是我心里的東西,。我想畫什么,技藝難以操控我的心力,,或者說心力難以操控我的技藝,,唯一的是,想到我經(jīng)歷過的生活,,我感到我自己就不那么貧乏了,,甚至可以說難過,有些時候難過是一種幸福,。因為,,我活不回從前了,,可從前還活在我的心里。
文人學(xué)畫,,其實是走一條捷徑,。即便是誠心畫,許多難度大的地方永遠(yuǎn)過不了關(guān),,簡單的地方又容易流于油滑,,所以畫來畫去,依舊是文學(xué)的聲名,,始終不能臻于畫中妙境,。我始終不敢丟掉我的寫作,畫為余事,。
想起張守仁老寫汪曾祺,,題目叫“最后一位文人作家汪曾祺”,說,,汪曾祺的文好,、字好、詩好,,兼擅丹青,,被人稱為當(dāng)代最后一位文人作家,這是因為天資聰穎的他從小就受了書香門第的熏陶,。汪曾祺之后,,誰還是最后一位文人作家?我自稱文人畫,,有些時候我會臉紅,。其實,我只是覺得從前還有那么多的牽掛,,在精力的游移不定中,,文學(xué)和畫,都是我埋設(shè)在廉價快樂下面的陷阱,。我為之尋找到了一種貌合神離的辯解,,隨著日子往前走,有如河床里的淤泥層層加厚,,我厚著臉選擇了我的生活,,而你們給了我一個最高的褒獎“文人畫”。我只能說落入任何陷阱都是心甘情愿的,。
春天了,,風(fēng)吹著宣紙,飛花凌空掠過,,一層景色,,一番詩情畫意,。浪漫而不無虛榮的記憶中,與生活有關(guān),,與風(fēng)霜有關(guān),,與情感有關(guān),站在千年文化的凝結(jié)點上,,需要有和宣紙一樣悠遠(yuǎn)沉靜的內(nèi)斂,,我才好去撫慰歲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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