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21年05月14日
◎劉忠俊
拉日馬，藏語“天堂”之意，翻過海拔4000米的埡口后,，便是一片森林和牧場交匯的淺谷,。我們的越野車在未硬化的路上飛馳而過，春夏之交的黃灰草原,，搭配著墨綠色的森林,，色調(diào)沉穩(wěn)得莊嚴肅穆。午后三點,，進入拉日馬鎮(zhèn),，這是一個石板做屋頂?shù)钠h鄉(xiāng)鎮(zhèn)。鎮(zhèn)上的路裸露著泥土,，微風(fēng)起,，整個鎮(zhèn)子塵土飛揚,，給房屋和人都蒙上一層黃灰的調(diào)子，從歷史中走出來一樣,。
我們的車停在鎮(zhèn)政府的院子里,，鎮(zhèn)里的干部都下村去了，留著一座空蕩蕩的辦公樓,。向?qū)褪莻€聰明能干的小伙子,，他帶我們?nèi)胱×随?zhèn)政府旁邊的旅館。經(jīng)過堆滿柴垛的門廊,，順著木樓梯拾階而上來到二樓,。歪歪扭扭的柱頭上手工畫著一些藏式圖案，傾斜不平的地板,，一走就吱吱呀呀地叫喚,，好像在說：“輕一點，輕一點”,。房間沒有鎖,，老板說，這里從沒人偷東西,。推門進去,，放下東西環(huán)顧四周：一個鐵焊的洗臉架、一個塑料水桶和水瓢,、一個低矮的電視柜上卻沒有電視,，還有一張床，里間也有一張床,。老師睡里間,，我睡外間。我往床上一躺,，床居然也是傾斜的,，估計今晚側(cè)著睡覺的話得費勁掌握好平衡。除了有些新鮮的藏飾,，整個旅館那種懷舊的,、安靜的感覺像是懷斯的水彩畫，也像極了詩意盎然的八十年代,。
我們走上街頭,，去尋找牛場娃，請他們做寫生的模特,。路邊,，有一群人圍坐在一起做“擦擦”，有的在捶打泥土,，有的在搬運工具,，他們的神情充滿歡愉,。他們皮膚黝黑、笑容燦爛,，姿態(tài)生動,。一個身姿窈窕的中年婦女揭開泥土上的布幔，橫向揮鋤挖下一團濕泥,，然后托起這團濕泥轉(zhuǎn)身走過高低不平的地面時,，她步伐輕盈，舉手投足間頗有風(fēng)韻,?？吹轿覀儠r，她用微笑親熱地與我們打著招呼,。而另外一位身材肥碩的大叔,，坐在地上，雙手反復(fù)捶打著泥土,，他的皮膚上也沾著黃土,，散亂的發(fā)辮透著野性。抬頭看見我在拍照,，他大方一笑,，那燦爛像拉日馬的天空一樣明朗。這群人的勞作場景充滿了古樸的美感,，令我情不自禁地按了許多快門,。
森巴帶來一位叫多吉頓珠的中年人，午后,，我們便在旅館二樓的走廊上開始了今天的人像寫生。畫著畫著,，便引來了一些圍觀者,。有兩個姑娘在旁邊嘰嘰喳喳地說：“畫我，好嗎,？畫我,，好嗎？”我瞥見其中一個姑娘長得真美,，古銅色的皮膚,，深黑的眼睛，優(yōu)雅的鼻梁,，五官比例恰到好處,，結(jié)構(gòu)立體，棱角分明,，真是一個美麗大方的高原女孩,！她說：你們明天來然溪吧,，我們?nèi)幌怯泻芏嗫蛋蜐h子。我問她然溪在哪里,？她說,，離拉日馬還有一兩個小時車程。說完她們就下樓離開了,，我站在二樓大聲問她,，你叫什么名字？她說,，我叫丹真卓瑪,。
下午，我們?nèi)嗽趬m土飛揚的街道上找到一家蒲江女人開的餐館,，這是鎮(zhèn)上唯一的中餐館,，餐館里只有一張桌子，吃什么都得預(yù)定,。我一邊在蠟燭的光暈中吃著極具鄉(xiāng)土風(fēng)情的晚餐,，一邊給吳老展示手機上丹真卓瑪?shù)恼掌Ｒ粋€服務(wù)員在旁邊偷瞄,，她忍不住說：“拍得好漂亮啊,，這是然溪村的丹真卓瑪！”我們正納悶她怎么知道,？她說,，“她叫卓瑪央金，是我的表妹,?！?/span>
天一黑，鎮(zhèn)上依舊沒電,，沒手機信號,。習(xí)慣了現(xiàn)代文明生活的人，一旦停電停網(wǎng)就感覺時光就停滯了,，回到“交通基本靠走,、通訊基本靠吼、治安基本靠狗”的八十年代,。這讓我很興奮,，回想起童年時候也是在這樣沉沉的暮色里，鳥歸巢,、人落屋,。一家人會依偎在火堆旁吃飯、擺談。我很享受這種穿越時光的感覺,，便和森巴在街道上漫無目的閑逛,。
吳老憂心晚上降溫睡不好，著急回旅社找老板加被子,。老板卻丟下一個個鎖不了門的房間,，不知道到哪里去了。整個拉日馬漸漸隱沒于群青暮色里,。牛場娃們抖落肩上的塵土,、裹緊松散的藏袍，一搖一擺地走進了夜色,，走進了各自木質(zhì)石頂?shù)募?。?jīng)過一家商鋪時，我看見一位戴眼鏡的男子在燭光下,，慢條斯理地吃一碗面,，宛如拉圖爾的油畫。
回到旅社,，森巴送來了一支蠟燭,，蠟燭很粗，童年的蠟燭就是這般樣子,。記得小時候,，父母告訴我這叫“魚燭”，大概古代的蠟燭是用魚油做的吧,？我還記得,，阿媽教我在劃燃火柴時如何鼓空小小的手心，在嗆人的火藥味里小心翼翼護著這把火炬,，莊嚴地點燃蠟燭,。待蠟燭化油后，滴上幾滴燭油在桌上,，然后將蠟燭粘牢在上面,。房屋里是一片黑暗宇宙，蠟炬如同一個小小的太陽,，家人們就是幾大行星,，一家人在屋里休憩,，就像是太陽系在宇宙中的運轉(zhuǎn),。我喜歡凝視這小小的恒星，感受它的光明和溫暖,，在它的照耀下寫著少年時代的作業(yè),。抬頭就能看見燭光輝映下阿爸的殷切目光，他說：“好好讀書，長大才能走出大山去,?！卑屆蛞幌箩樇猓庙斸槍⑨樫M力刺進厚厚的鞋墊,，然后慈愛地看著我,，燭光所照耀之處遍是溫馨。
此刻,，天黑盡,，且寒冷缺氧。吳老在旁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刷牙,，我在床邊用蘋果電腦記下這一天中美好的神飛遐思,。
窗外滿天星斗，照不亮回家的路,，但忽閃忽閃都是童年的夢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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