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23年12月05日
◎嘎子
苗二覺得我有些不信他的話,,眼瞪得很大,,聲音也提高了,說:“你不信,?你去問問寨子里的那些女人吧,,洛熱剛從部隊回來的時候,,她們把洛熱家的獨木梯都踩斷了?!?/span>
我問:“洛熱看上了誰嗎,?”
苗二嘆口氣,說:“洛熱當(dāng)然一個都看不上,。他有他自己的人,,別人認為怎么看都不如意,可洛熱就喜歡,。你說人奇怪不奇怪,?”
我問:“你說的是誰?”
苗二沒說,,埋著頭想什么事,。他抬起頭笑了一聲,臉上有了亮光:“我剛下鄉(xiāng)那會兒,,是洛熱開著拖拉機去縣城來接我們的,。那時,我們都說,,支書模樣英俊極了,,比樣板戲里的英雄楊子榮還要英俊。格桑拉姆當(dāng)著所有知青的面說,,她要在一年之內(nèi)成為洛熱的老婆,。”
當(dāng)然,,格桑拉姆沒敢做洛熱的老婆,。情感的事遠沒有她想的那么簡單,。洛熱患病前一年間,她連洛熱的邊都近不了,。她常常怨恨地說,,洛熱心中有另一個女人。她知道那女人是誰,,有一天她會報復(fù)那個女人,。
她沒機會報復(fù)那個女人了,在一個月兒很亮很圓的夜晚,,苗二那破鑼似的嗓門唱出幾支黃歌(那時,,知青中流行的所有東方西方的愛情歌曲,都稱為黃歌),,就把她的心勾住了,。
阿嘎來了,抱著他的紅緞包裹和一大把印度香,。他看見了我,,便把紅緞包裹放在我的手上。這樣,,我就可以跟著阿嘎進屋了,。苗二看著我,眼光里充滿了妒忌,。我悄悄對他說:“有什么話給翁姆說,?我可以帶?!彼谖业暮竽X勺上拍了一下,。
屋子內(nèi)空氣悶得人透不過氣,幾盞酥油燈光仍然很暗,,藍幽幽的在墻壁上跳動,。三個大金寺的喇嘛沒穿袈裟,圍著僵硬地躺在地上的洛熱,,念誦經(jīng)文,。我看清了,洛熱仰躺著,,面朝天花板,,模樣很平靜。沒戴口罩,,腫脹的嘴抿得很緊,。我能感覺出屋內(nèi)有悲傷的東西在四處游走,常常往你臉頰上揮袖一拂,心內(nèi)便一緊便想掉淚,。我沒看見曲珍阿意和翁姆,我聽見屋角暗黑處有人捂住嘴低聲地啜泣,。
我走過去,,曲珍阿意擦擦淚叫我坐下,翁姆仍然捂住臉,,抽搐得很傷心,。曲珍阿意低聲說:“洛熱是昨夜走的。他對我說,,想吃酸奶,,我開罐新釀的酸奶,他喝上一口就不想吃了,,說想睡,。我給他擦嘴上的奶跡時,就知道他不行了,,就請來了阿嘎,。他走得很平靜,看看他的臉,,睡得很香甜,,沒一絲痛苦?!鼻浒⒁獾穆暻挥譂?,眼內(nèi)又涌滿了淚。
我握住她冰涼的手,,安慰她,。
阿嘎過來對我說,現(xiàn)在要洗浴洛熱的身子,,外人都得出去,。我便走了,出了門,,有許多人都在問支書怎么樣了,。我說:“很平靜,像睡著了一樣,?!?/span>
苗二拉住我,說:“走,,我們?nèi)タ匆粋€人,。”
我問:“看誰?”
他沒說,,拖住我就走,。我給他講平靜的洛熱和傷心的翁姆,他也沒開腔,,把我拖出寨子,,穿出一小片楊樹林,我看見一塊馬鈴薯地邊上,,孤零零地蹲著一個女人,,穿一身黑色裙袍,也捂住臉很傷心地哭泣,。遠遠地看去,,很像一只落在地邊受了傷的鳥。苗二拉我在林中坐下,,聲音很沉重地說:“她叫澤仁卓嘎,,就是洛熱迷戀的那個女人?!?/span>
我看著她瘦削蒼白的臉,,說:“她不太漂亮?!?/span>
苗二說:“洛熱就戀她,。她是區(qū)武裝部長陳達吉的老婆,已生了兩個孩子了,。洛熱就戀她,。”
我說:“看樣子,,她也戀洛熱,。”
苗二說:“去年的這個時候,,我們寨子差點出了件大事,,一個部長,一個支書為了這個女人,,差點拔刀廝殺起來,。”
我又看了她一眼,,說:“她一點也不漂亮,。”
苗二笑了一聲,,好像在笑我愚蠢,。他說,那天,支書和部長的眼睛都是血紅的,,他倆剛在一起喝了酒,。陳達吉的手槍內(nèi)只有一顆子彈,這子彈足以要了洛熱的命,。洛熱握腰刀的手捏出了汗,,另一只手緊緊揪著陳達吉的衣領(lǐng)。他們就那樣僵持著,,誰也勸不開。
那天,,陳達吉突然闖進洛熱的家,,揪住卓嘎的長辮從洛熱的被窩中拖了出來。他狠狠地在拼命掙扎的卓嘎臉上揍了一拳,,濺開了滿臉的鼻血,。躺在地上卓嘎,看著兩個男人手握武器僵持著,,一點辦法也沒有,。
雨落下來了,很突然,。猛烈落下的雨雪一般都很兇,,很像天空讓什么怪獸的利爪撕裂開條條血口,蓄在天空上面的海子里的水,,便洪水似的沖了下來,,砸在滿是畜糞和泥漿的地上。兩個男人仍一動不動,,眼眸恨得出了血,。雨水把頭發(fā)與衣袍澆灌得濕透了時,洛熱鋒利的刀刃頂在了陳達吉的喉頭上,,陳達吉的槍口趁勢抵在了洛熱的額頭上,。他們心里都明白,誰也勝不了誰,,但也不讓誰,。
“哥哥——”一聲脆脆的喊聲傳來,翁姆跪在了他們中間,,臉上淚水和雨水,,泥漿和荊棘劃破的血痕混在一起。她哀求著,,兩只手用力推著,,似乎要把兩個正在發(fā)瘋的男人推開。
(未完待續(xù)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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