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23年08月21日
◎耿艷菊
沈從文先生喜歡稱自己為鄉(xiāng)下人,，鄉(xiāng)下人三字在我聽起來有一種謙卑和親切,，還漾著清清淡淡的幸福感,，帶著盈盈笑意,。鄉(xiāng)下人的好在于擁有泥土氣，這種氣質(zhì)里蘊含著旺盛的生命力滋養(yǎng)著草木植物,，這其實是普遍的無形富有,。即使在這個世上什么宏大的高貴的都沾不上邊也沒關系，可因為是鄉(xiāng)下人,，總會有兩畝薄田和一方小庭院來溫柔溫暖地給予庇護,。“風月無邊,，庭草交翠”,，這是鄉(xiāng)下人的幸福。外邊世界的光陰浩浩蕩蕩,，氣勢恢宏地隨水東流,，而鄉(xiāng)下人的光陰悠然緩慢，守著小小庭院,，小日子簡單,，卻靜美安恬。
鄉(xiāng)下老家的院子是素樸靜美的小四合院，村莊里每戶人家都有這樣的院子,，大小,、形式、格局,，都差不了太多,，就像我們的生活和命運。三間帶出廈的正房,，在我們那稱作堂屋,。兩邊是東西屋，各有兩間,。西屋兩間一間作了廚房，另一間是過道,，大門開在那里,，過道在下雨天放農(nóng)用具，我們也常搬了凳子坐在那里吃飯看雨,。夏天的夜晚,，過道里涼爽，擱張床,，幾把椅子,，一家人熱鬧鬧地擠在一處聊天乘涼，一串串笑聲如花朵一樣噼里啪啦盛開在朦朦朧朧的夜色里,，平常人家日子的芳香氤氳彌漫,。
過道南面還有一間房子的空余，曾經(jīng)是家禽的居所,，先是養(yǎng)過豬,，又養(yǎng)過鴨，雞,。每戶人家的院子里都有這樣的地方,，家禽也是鄉(xiāng)下人家不可少的一部分。不過,，隨著光陰流轉(zhuǎn),，我們這些孩子都長大了，在外工作,，想改善一下父母的生活,，妹妹為家里買了太陽能，這一處空余請人修葺后變成了洗漱室,。這是后來的事了,。
東屋是我讀初中之后才建的。原來是作為小菜園的，我在母親種的蔬菜旁養(yǎng)過鄉(xiāng)下女孩子都喜歡的桃紅,，即鳳仙花,。頭天晚上，摘下桃紅的花瓣和葉子,，加點明礬,，搗碎了，一一敷在十個指甲上,，用四季眉的葉子裹好,，一夜內(nèi)心忐忑又喜悅。第二天,，天才蒙蒙亮已睡不著了,，借著晨光，急急想看桃紅創(chuàng)造的奇跡,。那是一個女孩子對美的向往,。
小菜園被東屋取代，也是兩間,，是我們幾個孩子的臥室,。我和妹妹住在里間，最美好的年華都在那里度過,，很多夢想都在那里像植物一樣葳蕤成長,。一扇大窗下擺放著母親的縫紉機，機頭放進去,，就成了一張光潔的小書桌,。常常，家人都在堂屋里看電視劇,，我則坐在窗下的縫紉機變成的書桌前看課外書,。安靜，不熱衷于熱鬧的習慣,，也許就是從那時慢慢形成的,。
東屋占領了小菜園的領土后，母親便把小菜園轉(zhuǎn)移到了堂屋和廚房之間的一塊空地上,。母親買來竹竿,，種了幾垅架豆角和黃瓜，長勢迷人,。午睡起來,，還迷糊著，游到小菜園隨意摘下一根,，從壓水井里新抽的水里洗兩下,，到院里父親為我們做的吊床上悠然地吃著,，真是脆嫩香美。
鄉(xiāng)下的院子不可或缺的還有樹,。我們家院子早先有梧桐樹和楝樹,，桐花碩大豐美，楝花嬌小清香,，小時候這些花沒少陪伴我們,。建了東屋后，父親在院子里鋪上了磚,，只留下了堂屋左邊的槐花樹,，在堂屋東間的窗外?；被浜苊?，一大部分枝椏竄到了屋頂之上?；被涫㈤_的時候最美,，我們的小院沐浴在甜甜的花香里令人沉醉，我們總要把飯桌擱在院子里,，就著花香吃晚飯,。這個時候,，我們也是有了口福的,，父親到房頂摘下槐花，母親會給我們做各樣的槐花飯,，包餃子,、煎雞蛋槐花餅、蒸槐花,，都很美味,。
院子里的地磚鋪好后，父親特意又在東屋的窗外掀開了幾塊磚,，種上了一棵柿子樹,。柿子樹長得很快，分出了不少枝杈,，葉子青翠喜人,，竟不知不覺間滿樹掛滿了小柿子。不過這小柿子長得就慢了,，總是那樣精致小巧,。后來才明白，原來是看柿子樹呀,！“看柿子樹就看柿子樹,，這小柿子像青玉,，一樹青玉在我們家，這是我們的福氣,?！蔽覀兊你皭澽D(zhuǎn)眼又成了歡喜。
鄉(xiāng)下最富有的就是泥土,，我們的院子雖然已鋪上了地磚,，不過很快又被一層薄薄的泥土覆上了。只要有土的地方,，就擋不住植物們的蓬蓬勃勃,。院子里總有青青的植物冒出來，尤其是水井旁,。用電機抽上來水洗臉洗手方便,，從田里回來就直奔那里，不知道什么時候麥粒草籽也跟著人回來了,，落在了井邊,，不經(jīng)意間卻長得青翠窈窕了，真是驚人,。像我們鄉(xiāng)下人,，給點泥土就燦爛。
這都是以前的事了,。我們家的小四合院還在,，也靜好著，只是寂寞了,。孩子們都已成了家在他鄉(xiāng)生活,，父母城里買了房。鄰居們多已蓋了樓房,，很氣派,。可是,，沒有了鄉(xiāng)下人的泥土氣,，總讓人莫名地悵惘。靜美的庭院生活也只能在回憶里戀戀不舍了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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