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22年12月20日
◎嘎子
柔軟的馬蹄
“哈哈,，你太不了解我們亞麻書的漢子了,，”甲瓦臉上涌起一片驕傲的紅暈,，“是他屙的屎,，他會一聲不吭地咽下去,。他干的事，讓他去殺頭坐牢房也無任何怨言,。我揍他幾棍子,，他還要感謝我懲罰得太輕了呢！”
我喝完茶,，又吃了一大塊冒著油花的糌粑團(tuán),。
“喂，”甲瓦說：“這家伙也是你們亞書隊(duì)的,，叫生龍澤仁,。你可要小心點(diǎn)，他偷東西厲害呢,！上次,，他偷了知青們煮飯的鐵鍋，我拷了三天才拷出來呢,！”
“沒什么,，我的東西就這些，他想要就隨便拿,?！蔽艺f。
甲瓦笑得很響,。他提起我的東西送我出門時說：“我很想交你這個朋友,。可惜,，你不會喝酒,。”
后來,，我同小偷生龍澤仁結(jié)成了好朋友,。我從沒聽他責(zé)怪過半句甲瓦。我問起那天看見他被吊打的事,，他的臉脹紅了,，捂住眼睛羞澀地笑了很久，才對我伸出粗黑的大指頭說：“甲瓦是個好漢子，他打得很重,。我的骨頭也不是茅草稈,，那幾下像在牛皮上抓癢呢,！”
第二章
一個哥哥
橐橐橐……
有人敲我的窗子,，把我從夢中敲醒。我聽見窗外有聲音在喊,，用半生不熟的漢話：“起來,，起來,，上工了?！?/span>
我撐起木窗,，隊(duì)長那張粗糙的臉便裸在刺眼的晨曦中，一對深遂的黑眼珠看著我,，滿口噴著熱氣對我說了一串什么也聽不懂的藏話,。見我木訥的模樣，他更急了,，大巴掌敲著我隔壁的窗戶,，把那個漢族文書從夢中敲了出來。他對漢族文書說了一通話,，漢族文書便對我說：“社員們早出工了,，你還在睡覺，隊(duì)長多吉很生氣,?！?/span>
我感覺臉頰很燒，把褲子前面的扣子一顆一顆扣上,，望著隊(duì)長笑,。隊(duì)長又說了一通什么，漢族文書告訴我,，隊(duì)長叫我去保管室頂上曬香草,。我答應(yīng)了一聲，可我不知道香草是什么,，怎么曬,。隊(duì)長也沒告訴我,，肩膀一聳,，披上他的羊絨上衣，一拐一拐地走了,。走之前,，他比著手勢告訴我，以后我只要聽見丁丁丁的敲鐵鏵犁片的聲音，就趕快去上工,，他不再來喊我了,。
漢族文書說：“麻書隊(duì)上工敲的是鼓，咚咚咚響,。亞書隊(duì)敲的是鐵鏵犁片,，丁丁丁叫?！彼蛑?，鉆進(jìn)黑洞洞的屋內(nèi)便緊緊插上門，繼續(xù)做他的夢去了,。
我回到屋內(nèi),，吃了點(diǎn)水泡糌粑，就上工去了,。第一次上工我很興奮,，踩著讓太陽烤軟的泥漿路，身子輕飄得仿佛要飛起來,。寨子里的狗繞著我狂吠,，我一點(diǎn)也不害怕，胸脯挺得高高的,。我沒問路,，憑著感覺在寨子里穿來穿去，尋找保管室,。我站在一扇黑洞洞的門前,，里面是畜圈，飄散著牛馬糞的腥味,。有人告訴我,，這就是亞書隊(duì)的保管室。
我向上望去,，找不到上樓的梯子,。
“喂——”我喊了一聲。
隨著一串兇狠的狗叫,，有人應(yīng)了一聲,。我聽見下樓的聲音，接著黑洞洞的門內(nèi)出現(xiàn)了一個壯實(shí)的男人,。他剃著光頭,，臉皮油黑，在暗處反射出刺眼的光亮,。讓我心內(nèi)一抽的是他的一只眼睛不知什么時候瞎了,，萎縮的眼皮陷進(jìn)了深深孤眼窩內(nèi)。另一只眼睛很柔和很善良地看著我，說：“希里巴,?！?/span>
我后來才知道，“希里巴”是當(dāng)?shù)厝藢χ嗟姆Q呼,，大約是指能看懂漢文會寫會算的人,。
他見我對他的獨(dú)眼很好奇，便害羞地躲閃著,。他指著自己,，說：“阿嘎。降措阿嘎,?！?/span>
我明白了，他叫阿嘎,。我喊他阿嘎,，他便哈哈地笑得合不攏嘴。他拉住我的手,，把我拉進(jìn)了門內(nèi),。我們踩著軟呼呼熱烘烘的畜糞，朝黑暗的里面摸去,。在盡頭,，我看見了一個小天井，豎著一根長長的獨(dú)木梯,。阿嘎說著我聽不懂的話,，但我能感覺出他的熱忱和真誠。他的熱呼呼的手緊拉著我的手,，我凍了一夜的身子也熱呼起來了,。
他拉著我上了一根獨(dú)木梯，又上了一根獨(dú)木梯,，才到了保管室的平房頂上,。
后來，我學(xué)會了一些藏語,，我知道“阿嘎”就是哥哥,。
他說，他剛喝了早茶,，站在平房頂上,，看見我從老遠(yuǎn)的地方走來，似乎就有一種預(yù)感,，他的失蹤已久的親弟弟回來了,。他常拉著我的手問別人，我倆像不像,？別人猶豫地不敢說像或不像,，他便急得哇哇大叫。如果有人說像,，很像,，他便得意得滿面生光，拉著我一家一戶地串門,，向別人介紹他的漢人親弟弟,。他對我說，誰敢欺負(fù)我,，就告訴他,，他的拳頭不會輕饒那人的。
他說得我鼻頭一酸,，真想滴幾滴感動的淚,。
（未完待續(xù)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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