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21年07月22日
◎薩卡爾
吱，小車在公路上搖晃了兩下,，穩(wěn)穩(wěn)的停在公路邊,，我打開車門,，失魂落魄,，跌跌撞撞的向公路邊那遍山野草地奔去,，我匍匐在草地上,，捧起一捧黑土,，放在鼻下，一股淡淡的誘人的泥香撲鼻而來,，我的眼淚止不住流下來,，大顆大顆的滴在這片滿是親情的黑土地上，哦,，這就是生我養(yǎng)我的土地,，哦,，這就是哺育我成長的搖籃。
當(dāng)我決定要回到高原小城的時候,，當(dāng)我決定要回到夢魂縈繞日思夜想牽腸掛肚的金柯草原的時候,，我的內(nèi)心止不住悠悠的顫抖起來，同時一股淡淡的憂愁齊齊涌上心頭,。我不知道我這次回到金柯草原的愿望是否能如愿以償,。
阿媽啦！我要回到金柯去,，我要回到金柯草原,，我要回到我兒時的夢幻之地，我要去撿失我逝去的童年,。九十三歲的阿媽癟著嘴,，口里念著六字真言，臉上現(xiàn)出詫異,，經(jīng)筒在手里搖得飛快。阿媽啦,！我要回到金柯去,，我要回到金柯草原……我跪伏到阿媽的身旁，懇求的說,。阿媽停下?lián)u晃得飛快的經(jīng)筒,，口里發(fā)出含混不清的聲音，神色凝重,，手指掛在墻上父親的遺象,，雙手合十，六字真言念得如燃放著的爆竹,。
俺杯（土家語叔叔）,，我要回到金柯去，我要回到金柯草原……俺杯臉上現(xiàn)出疑惑,，繼而臉漲得通紅,，顫抖著手，指著祖墳：別問我,，你問問他們?nèi)?，你問問你阿爸，你問問帕普（土家語爺爺）,，阿瑪（土家語奶奶）,，你問問你阿爸去，他們能夠讓你去嗎,？不孝子孫,，我們家怎么會有你這樣一個不孝子孫,。俺杯跺著腳，憤憤的離我而去,。
阿媽啦,，這是怎么了？你們?yōu)槭裁床蛔屛一氐浇鹂氯?？為什么不讓我回到金柯草原,？為什么不讓我回到我們的家鄉(xiāng)？為什么不讓我回到生我們養(yǎng)我們的搖籃,？為什么,？為什么？……難道您就不想我們的家鄉(xiāng),？不想阿爺,、阿婆和阿雍舅舅他們？我跪伏到阿媽身邊,，淚流滿面的望著阿媽,。火塘里的熱氣,，一股一股的溫暖著我,。阿媽停下?lián)u晃著的經(jīng)筒，爆滿青筋的右手愛撫的摸著我的頭,，似乎有些顫抖,。我抬起頭來，看見阿媽那毫無光澤的眼睛癡癡的望著西邊窗外的夕陽,，淚水像一條條蚯蚓在她那布滿溝壑的臉上亂竄,。阿媽，我憐惜的叫了聲,。阿媽愛憐的撫摸著我的頭:唉……
冬日的金柯草原,，銀裝素裹。在阿婆,、阿爺那間古樸的干打壘房子里,，阿爺斜坐在火塘邊的木椅上，昏暗的屋里,，彌漫著絲絲熱氣,，阿爸阿媽并排站在阿爺跟前?！拔医o你說過多少遍了,？土家娃子，既然到了我們家,，你就是我們家中的一員,，就要安心住下,，就要繼承家業(yè)，就要把家頂起來,，為什么又要回去,？難道我們薩卡家不如你們家？難道我們梅朵配不上你,？我們薩卡家也是一個大家族呢,。你為什么不好好的過日子？為什么要把一個好好的家拆散,？”“阿爸,，他這次回去不是一個人，他這次回家是要帶上我和卡爾,，我們是一家人回去,。”“你閉嘴吧梅朵,，我沒有問你,，我問的是淘金娃?！薄鞍?，梅朵說的沒錯，這次我們是一家人走,，這里的環(huán)境氣候太惡劣了，我想讓他們兩娘母有一個好的生活環(huán)境,，特別是卡爾,，他還小，他才兩歲……”“去你的吧,，淘金娃,，我原來以為你是個金娃子，很金貴,，原來你和其他漢娃子一樣,，是泥捏的。這里的環(huán)境艱苦,，你現(xiàn)在才知道,？你早干啥去了？這里的人就不活了,？要想成為天上盤旋的雄鷹,，就得經(jīng)受磨難?！薄鞍帧薄皠e說了,，你們回去想一想,，是離開金柯草原，還是留在金柯草原你們自己定,，但有一句話我要說到前面,，離開了草原，就不是草原上盤旋的雄鷹,，要想當(dāng)縮到草窩子里的兔子,，就別回來，離開了草原我們就不是一家人,，離開了草原你就不是薩卡家族的女婿,，去吧！”阿爺嘆息著,。
夜深沉,，月朦朧，三匹馬在金柯草原上奔馳,?！鞍⒔恪薄鞍⒂骸薄拔铱峙虏粫湍銈兌噙h(yuǎn)了，我只能送你們到縣城,，天亮了,，阿爸阿媽他們發(fā)現(xiàn)了，就不好了,，我只能送你們到縣城了,。”“好吧,！阿雍,，阿姐走了，家里的事情你就要多操勞了,，阿爸阿媽面前你要多做安慰,。”“好的,，阿姐,，大龍阿哥面前你要多照顧，他有病,，不能太勞累,。”
“后來呢,？阿媽,。”“后來我們經(jīng)過幾個月的輾轉(zhuǎn)，回到了你阿爸的這個家,，他這次回家,，實際上是為了減輕金柯草原上你阿爺阿婆的家庭負(fù)擔(dān)，是為了將自己的身體送回老家,，埋進(jìn)祖墳,。一個月后，你阿爸就離我們而去,?！薄八侥娜チ耍堪??！薄八蛞宦繁疾▌诶郏谓Y(jié)核加重永遠(yuǎn)的離開了我們,?！薄鞍尅薄翱ㄗ印蔽液桶寭肀г谝黄穑蕹梢粓F(tuán),?！安榍校ㄍ良艺Z嫂嫂）”“二龍”門外，俺杯沖進(jìn)門來：“查切,，這些你怎么不早說呢,？”“我早說有用嗎？還不是增添阿爸,、阿涅（士家語母親）他們的心理負(fù)擔(dān),。”“阿媽,，我要回金柯去,，我要回到金柯草原，我要回到我們的故鄉(xiāng),，去撿拾我丟失多年的童年?！薄叭グ?！卡子，俺杯支持你,?！?/span>
離開小城，經(jīng)過幾天的車程勞累,，終于到達(dá)夢幻之地,，終于回到了童年的搖籃，我跪伏在阿爺阿婆的墳前,，捧起一捧捧香甜的黑土地,，淚如雨下,，耳畔仿佛傳來阿爺阿婆的聲音：“卡子，別哭,，你回來了就對了,，你來了我們就知足了?！薄翱ㄗ印鄙砗?，一個蒼老的聲音呼喚著向我奔來，我回過頭去,，一個穿著羔兒皮羊皮大衣,，年約七八十歲的藏族老者向我奔來，我驚愕,?！拔沂前⒂海沂蔷司搜?！”他笑著,。“阿雍,？舅舅,？阿雍舅舅！”阿雍舅舅為我披上新的羊皮大衣,。我站起身來,，撲向舅舅的懷抱：“阿雍，舅舅,，阿雍舅舅,！”
又要離開金柯草原了，又要離開生我養(yǎng)我的黑土地了,，又要離開哺育我成長的搖籃了,，真舍不得離開呀，我的車開得很慢很慢,，如雨后的蝸牛,。車后傳來阿雍舅舅的呼喚聲：“卡子”……我停下車，打開車門,，向阿雍舅舅奔去,，阿雍舅舅抱著兩件羊皮襖：“卡子，來,，這是阿爺阿婆親手為你阿爸阿媽縫制的,。”我抱著兩件羊皮襖，深情的向著阿爺阿婆的墳?zāi)狗较蚬蛳隆?/span>
哦哦,，嗬嗬嗬嗬……清晨的金柯草原,，空曠的山野傳來悲愴凄慘的嚎叫，似老狼失子:“哦哦,，嗬嗬嗬荷……梅朵,，卡子，大龍,，回來吧,，回來吧，你們回來吧,！老天呀,，這是不讓人活了呀，不讓人活了呀……”聲音很快被空曠山野刮起的雪霧吞噬,，我心頭一緊,，是阿爸，阿爸,，他穿著單薄的藏袍,，步履蹣跚搖搖晃晃的在草地上悽慘的奔跑著呼喚著，我策馬向他奔去:“阿爸,，阿爸,！”
當(dāng)我趕到他身邊的時候，他摔倒在一個雪窩子里,，沒有爬起來,，我抱起他冰冷的身體用馬把他馱回家。后來呢,？后來,，后來三個月以后“走了”，帶著對你們?nèi)谥业牟簧?，離開了草原,，臨“走”時口里還不停的呼叫著你們的名字。阿雍舅舅痛苦的回憶著,，眼里布滿淚花,。
我緊抱著兩件羊皮襖，淚流滿面的向阿婆,、阿爺?shù)膲災(zāi)构虬荩鹕奶栒找谏砩?，頓覺絲絲暖意,。色柯河水像一條金色的彩帶輕輕的在山間搖擺，它將流入長江，流向我的家鄉(xiāng),，它會率先將這里的一切告訴我遠(yuǎn)在天堂里的阿爸,，告訴我遙遠(yuǎn)故鄉(xiāng)的阿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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