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20年06月19日
◎魏春春
《詩邊札記：在甘南》內容駁雜,，包括七個板塊,，分別是“他們”“我們”“某詩人”“我”“桑多河畔”“桑多鎮(zhèn)秘聞錄”“寫詩記”等,，共176則札記,，幾乎囊括了扎西才讓近些年有關桑多甚至是甘南書寫的全部內容。
“他們”通過帶有神話色彩,、傳奇色彩的故事展現(xiàn)光怪陸離的甘南大地的神奇和神秘,，如《鷹》中的甘南人舍棄了鷹的衣著形式，代之以牛羊皮毛做成的衣物,，既要暢享人世間的浮華喧囂,，又在內心深處渴望精神的飛升，因此他們的祭祀既親近于神靈世界,，又遠離神靈世界,，在矛盾的心態(tài)中，甘南人一代又一代的繁衍生息；《江淮移民》則是對甘南生活的大部分漢族人生活狀態(tài)的形容,，他們是洪武年間江淮屯墾移民的后人,，但在幾百年的融合中，他們早已成為地地道道的甘南人,，夢里的遙遠故國印象也“抵不過長河落日里的羌笛聲碎”的綿綿鄉(xiāng)音,；《狗市》《城市管理者》《打土匪》則表達出管理時局、管理社會的方式,，無論是哪一種人掌管甘南,，甘南人的生活依然繼續(xù)，甘南人依然執(zhí)著地守望著這片熱土,；《鄭宛達瓦》《智美更登》等則通過對藏戲中主要人物的敘述展現(xiàn)甘南人的精神世界的豐盈和充實,。其他一些篇則亦是對“他們”即甘南人生活世界的關切。
對照“他們”的是“我們”,。如果說“他們”是站在“我們”的角度上對甘南的觀察,，帶有一些看客的心態(tài)的話，那么“我們”則是立足自我的生活,，尤其是群體的自我生活來審視甘南的風物,，“我們”的甘南。其中的《出生地》一則很生動形象地表現(xiàn)出扎西才讓的甘南情結,，他以為“在文學藝術中，‘出生地’一般被‘故鄉(xiāng)’‘故土’‘老家’等詞語所代替,，它們所解決的,，實際上是文藝家的情感歸宿甚至靈魂皈依的問題”，所以,，他“也在做著與藏地小村楊莊,、小鎮(zhèn)桑多有關的文學夢”，因為他以為“我們全力表現(xiàn)的,，是你認為你深知其實你完全陌生的可以寄寓靈肉的土地”,，只有不斷地挖掘才可能發(fā)現(xiàn)甘南以及“我們”的故鄉(xiāng)的魅力，才能尋找到慰藉“我們”精神和肉體的家園之感,。扎西才讓通過“我們”以冷峻的筆觸直面甘南人的精神世界,，剖析甘南人精神面向的生長過程，尤其是以中年人飽經滄桑的心態(tài)回望,、審視甘南人的生活,，更有一番滋味在心頭。
扎西才讓進一步展現(xiàn)了個人眼中的甘南形象,，他以“某詩人”的口吻來展現(xiàn)甘南的生活世相,。首先，“某詩人”在扎西才讓的心目中是真正的詩人，他的生活和他的詩歌是同步的,，或者說他的生活本身就是詩,，他的詩就是他的生活，他從不隱藏自我,，從不懼怕袒露自我,，他正視自己的偉岸和卑微，張揚自己的光彩與黯淡,，而在別人的眼中成為了異類,，被戲稱為“詩人中的詩人”，正如魯迅《狂人日記》中的狂人一樣,，在別人看來是屬于瘋癲的精神不正常的人,，扎西才讓的“某詩人”已超越了詩人的現(xiàn)實社會身份，而以真正詩性的純真的目光看待周遭的一切,，并表達自己的意趣,。其次，“某詩人”真誠地投入生活,，感受生活的滋味,，體驗生命的純粹。再次,，“某詩人”的世界中似乎只有文學,，只有藝術，無論是怎樣喧鬧鮮活的生活,，他也能從中敏銳地發(fā)現(xiàn)某些新的特點,，引發(fā)新的思考。如《愛女作家甚于女詩人》中,，“某詩人”認為女詩人“的詩中,，她就是世界的中心，她的看,，她的知,，她的情感，她的理解,，無處不在,。所以她的詩歌，太自我了,，很是讓我反感”,，其實，“某詩人”眼中的“女詩人”不單單指稱的就是女性詩人,，很多詩人的創(chuàng)作都是以自我為中心而輻射周圍一切,，因此,，這類詩人的詩歌只是他自己的孤芳自賞、自怨自艾,、自說自話,，而很難引起人們的回響；而“女作家”則不同,，因為“她們在小說里寫人間的吃喝拉撒,，顯現(xiàn)世界但不解釋世界，關注自身,，但更愿意關注別人,。她們帶領我登上高山，讓我居高臨下,，安靜地觀察滾滾紅塵,，讓我對這人間充滿理解和悲憫”，并且讓人“深味活著的幸與不幸”,，也就是說像“女作家”這樣的作家們創(chuàng)造世界,，引領人們感受不同世界中不同人的生活樣態(tài)，以敞開的姿態(tài)打開進入世界的多種途徑,。
在這則札記中,，我們看到了扎西才讓的文學創(chuàng)作觀，即以偉大的同情體味生活的喜怒哀樂,，以平視的眼光展現(xiàn)生活的世相,，以人文的品格觀照生活和作品中每一個人的生活?；蚩裳?，“某詩人”就是扎西才讓的自畫像，是扎西才讓自我生活的寫照,，由此，也可看出扎西才讓由“他們”和“我們”的群體性甘南表達,，開始進入到自我的世界,，倔強地彰顯自我的甘南風味，以顯示他的不同尋常的“真正的詩人”的風范,。
與“某詩人”的狂躁,、焦慮不同，“我”已變換了身份,，成為一個平凡的甘南人,，享受甘南自然萬物的饋贈、感受家庭生活的和諧愜意,、表達內心世界的失落與憂傷等等,?；蛘呖梢哉f，“某詩人”展現(xiàn)的是扎西才讓偏重感性的激情的一面,，帶有酒神狄俄尼索斯的創(chuàng)造氣質,，“我”則體現(xiàn)是扎西才讓偏重理性的平和的一面，帶有日神阿波羅的氣質,，通過“某詩人”與“我”的結合,，實現(xiàn)了扎西才讓對其甘南人身份的自我認同和自我體認。如《斜陽橋上的少女》中,，扎西才讓看到“斜陽橋上那些鮮活靚麗的少女們”,，感到“她們只是開在紅塵里的花朵”，需要人們的呵護和關愛,，“讓我覺得欲望的可貴和靈魂的卑微”,，而夕陽西下，“斜陽橋上空蕩蕩的”,，又意識到美的事物在時間長河中的瞬間凋零,，引發(fā)他的深沉的思索和感喟。但是畢竟扎西才讓是一個完整的生命存在,，他的理性與感性是融為一體的,，因此在《倉庫》中，他把“歲月”比作“一個巨大的倉庫,，那里面可以取出我夢寐以求的東西”,，歲月的記憶成為扎西才讓的巨大財富，無論是“頭頂?shù)您?，山尖的白馬,，和身邊的親人”，還是“心中的詩篇”,，都來自于歲月的倉庫,，因為他知道“我離不開這身邊的世界，就像這河底的游魚,，離不開它們的水域”,，扎西才讓無法離開生長的甘南大地，他的文學語法之根系深深地扎在甘南厚實的生活土壤之中,。
既然群體的生活和個體的體驗都筑基于甘南大地,，那么，如何建立屬于自己的文學甘南,，就成為扎西才讓必須面對的問題,，也就是說扎西才讓要開啟“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”的文學語法的建構歷程。扎西才讓以“桑多河”作為他的“文學版圖中的河名”,，延續(xù)了《大夏河畔》中桑多河的文學建構,。人類文明與水系有密切的關系,，無論在何種社會形態(tài)，水作為生命之源的地位都是絲毫不能動搖的,，因此,，找到了桑多河的扎西才讓就找到了他的文學甘南語法的文化基石，因此,，他的記憶,、體驗皆可以桑多河為中心進行建構。而實際上,，桑多河并非是空穴來風,，扎西才讓將甘南州夏河縣境內的兩條河流合并而生成桑多河，其中“一條,，是大夏河,，藏語名桑曲”，“另外一條,，叫多河,，也叫格河”，他取其河流名稱首字而合成桑多河,。既然有桑多河,，河邊的人們自然就要有生活的空間，于是桑多鎮(zhèn)應運而生,。然而,，扎西才讓的桑多鎮(zhèn)又包括兩個層面，野史中的桑多鎮(zhèn)和現(xiàn)實的桑多鎮(zhèn),。野史的桑多鎮(zhèn)以“殘缺不全的史書——《桑多鎮(zhèn)秘聞》”為基礎,，勾勒桑多鎮(zhèn)的過去；現(xiàn)實的桑多鎮(zhèn)則是當“我”在描述《桑多鎮(zhèn)秘聞》所記載的奇聞軼事時而不斷認識的桑多鎮(zhèn),、理解的桑多鎮(zhèn),，同時，扎西才讓認為“好了,，只要人類存在,，這藏地甘南的桑多鎮(zhèn)的秘史，還將會遠遠不斷地產生”,，秘史將伴隨著現(xiàn)實的桑多鎮(zhèn)共同構筑起桑多鎮(zhèn)的華彩，而且桑多鎮(zhèn)不只是甘南的桑多鎮(zhèn),，而是整個人類的桑多鎮(zhèn),，難道我們每一個人不都是在各自桑多鎮(zhèn)的過去與現(xiàn)實中展望著未來嗎？因此,，扎西才讓的文學甘南語法至此開始完全生根發(fā)芽,，茂盛地生長起來,，扎西才讓已建構起自己的文學自留地，優(yōu)裕地拓展桑多世界的邊界,，綻放他的思慮與期待,。因此，《詩邊札記：在甘南》中的“桑多河畔”和“桑多鎮(zhèn)秘聞錄”就完全成為扎西才讓文學甘南的象征,，也是我們了解其文學語法的關鍵,，甚至我們可預言，扎西才讓不會就此停步,，他會繼續(xù)經營桑多河和桑多鎮(zhèn),，直至將之打造為一道文學景觀。
如果說“他們”與“我們”,、“某詩人”與“我”,、“桑多河畔”與“桑多鎮(zhèn)秘聞錄”構成三組彼此相關的對應關系，已經基本上完成了文學甘南語法的建構,，至于最后一部分的“寫詩記”的24則札記,，主要是扎西才讓對其某些詩歌創(chuàng)作緣由及寫作思路的展現(xiàn)，似乎與他以桑多鎮(zhèn)為中心的文學甘南語法之間的關系不是很緊密,，雖不能完全說是畫蛇添足,，但也有狗尾續(xù)貂之嫌。之所以將這24則札記附錄在后,，可能是扎西才讓試圖通過整理以往詩歌創(chuàng)作的心理體驗和文學構思的方式,，以說明他一以貫之的文學甘南語法建構的思考與探索。如《甘南一帶的麥子熟了》,，扎西才讓直言是在1993年6月讀到海子的《麥子熟了》,，“喜歡得不行，情不自禁地開始了摹仿”,，產生了“要寫出自己的想法”“我要寫出我的疼痛”“忍住疼痛收筆”的創(chuàng)作思考,，全詩反復詠嘆“甘南一帶的青稞熟了”，“然后用兩個疑問句結束詩歌,，好像在自言自語,，又似乎在自問自答。答案,，沒必要說出,，讀者比作者還要清楚。感謝海子,，是他促使我寫出了這首詩”,。
因此，整體上看《詩邊札記：在甘南》的結構形態(tài),，我們能從中體味到扎西才讓強烈地創(chuàng)建屬于自己句子的文學希冀與努力,，多年來,，他腳踏甘南大地，胸中飽含著對甘南的深切情感,，多方面地探索展現(xiàn)甘南形象的路徑,，最終生成了他自己的獨屬的桑多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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