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(bào) 2018年05月18日
◎謝輝
星星,，我們叫星秀兒,。我坐在灶房門口的木門檻上，安靜地看星秀兒,，看她默默點(diǎn)燃這個(gè)星球生靈的夢,。竹子纖長的枝椏伸入夜空,，似無數(shù)只靈動的手,，搖動茅屋上空的夜色，竹影落入院子像一幅隨意涂抹的水墨畫,，隨風(fēng)變幻,，一會兒是挺拔的蒼松，忽兒是一群凌空展翅的鳥兒,。竹外秧田水汪汪的,，泥鰍小魚輕快嬉戲，水潤碧綠的秧苗欣欣然,。
灶房里,，油燈如豆。還帶著新嫁娘羞澀的幺舅母眉眼低順,，我一時(shí)沒改過口來,，仍舊叫她羅家二孃。她拿起木瓜瓢“嘩啦,、嘩啦”從石頭水缸里舀水,，大鍋里盛有半鍋水時(shí)，蓋上筍殼鍋蓋,。油燈把她清瘦的身影拉得更加纖長,。她走到灶門前，輕踮一下腳,，伸手抓住竹結(jié)做成的掛鉤,，取下懸掛著的煙熏火燎成墨黑的炊壺，拎起放到灶臺上,，舀了一瓜瓢水灌進(jìn)去,，然后仍舊掛到灶門上方,，手指上一點(diǎn)也沒沾上炊壺的煙墨。外婆坐在灶門前,，用那把又長又重的火鉗夾起挽成結(jié)的干草放進(jìn)灶膛,，灶膛里的余燼發(fā)著黯淡的光，干草冒起一股股煙,，直至火苗跳躥,，吐出的長長火舌舔著灶門前的炊壺，外婆的臉?biāo)矔r(shí)被映得紅紅的,。灶房敞亮了許多,，墻角有一只蜘蛛懸掛在自己的絲線上悠悠蕩蕩，它小小的黑色身體移動迅速,，按內(nèi)心的藍(lán)圖吐絲細(xì)織,，忙碌不亂。
舀起鍋里的水裝進(jìn)木盆,，外婆和我一起泡腳,。我請求外婆說個(gè)故事，外婆說,，那就講個(gè)孝道的故事,。“鄉(xiāng)間一家人,，靠種田過日子,。父親積勞成疾去世后，一家人的生活難上加難,，母親再苦再累堅(jiān)持把孩子送去讀書,。大兒子十六歲那年冬天，母親累病了,，茶飯不思,。兒子想起母親愛喝竹筍湯，便直奔山林,。但寒冬的竹林哪來竹筍,？大兒子找不到筍子，想到自己臥病的母親,，他抱著冰冷的竹子大哭,。淚水滴落竹林，孝感天地,，雪地里冒出一棵棵鮮嫩的筍尖,。兒子大喜，跪謝神靈相助,。挖出鮮筍,，回家給母親煮食,，母親的病很快痊愈?！蔽彝巴獾奶炜?，深信星空大地每時(shí)都有奇跡。
秋天,，早晨醒來,，窗紙映著麻麻亮的天。灶房里柴草疙瘩燃得噼哩啪啦響,，柴草煙味和粥香飄進(jìn)屋子,。我到灶房時(shí)，幺舅和幺舅母已出工去了,。地里的活多,，家里由外婆照管。這個(gè)時(shí)候外婆會一整天都在院子里,，哪兒也不去,。外婆把切好的豬草倒進(jìn)大鍋里，添一把柴到灶膛,，抓上幾捧陳年的玉米,，在前院邊撒邊喚雞鴨來食,。鍋里的豬食煮好,，她舀起倒入大木桶，弓著背喘呼呼地拎出灶房,，倒在豬圈食槽里,，看到幾頭豬叭嘰開吃了，她提起桶走出來,。一天時(shí)間她難得閑待著,，忙到天色微黑時(shí)，她到龍門兒上等著幺舅和幺舅母回來,。月亮亮堂堂的,，星秀兒是玩皮孩子玩躲貓貓游戲藏得老遠(yuǎn)。晚飯擺在院子里,，幺舅和幺舅母臉上帶著明亮的月光,，眼神豐足地和外婆說著話，外婆目光柔和如邈遠(yuǎn)的星秀兒,。
月亮歇在那棵大樹的枝頭上,，星秀兒如瞌睡人的眼，勞碌一天的人歇在沉實(shí)的夢境,。我枕著外婆的手臂又請求她講故事：“從前,，有一戶人家,，日子過得還算殷實(shí)，家里的大閨女六歲那年,，母親找來村里會纏足的婦女幫忙,，給閨女纏足，用一條長長的浸過水的白色棉帶子,，把腳趾向腳掌方向壓住,，用力壓到足底，順勢纏上白布,，白布一層層地繞,，越纏越緊。疼痛鉆心,，眼淚叭嗒叭嗒地流,，但她不敢作聲。直到裹布纏繞到盡頭,，用針線縫上,。夜晚，她在疼痛中昏睡,。第二天起床,，腳一碰地，痛得呲牙裂嘴,。以后每三天會解開,，再用力裹緊，直到能穿上尖尖的鞋子,。她趁母親不在,，把裹布剪開，放開自己痛麻木的腳,。但是母親發(fā)現(xiàn)后,，少不得一頓打罵，又重新纏上,。后來聽說是禁止纏足了,，她摸著已有一點(diǎn)畸形的腳，長舒了一口氣,?！蔽仪那牡目纯赐馄诺哪_，足背微弓,、幾個(gè)腳指頭歪歪扭扭,，暗自替外婆慶幸，沒有被裹成“三寸金蓮”。
陰雨天氣多起來的時(shí)候,，冬慢慢來了,。日子清閑了，夜晚清冷純凈,，空氣清洌,。外婆拿出了烘爐兒，把燒火做飯時(shí)未燃盡的胡炭兒夾到烘爐里,，上面鋪上灶灰,，這樣可以暖和好一陣兒，這時(shí)膩在外婆身邊溫暖又舒服,。夜晚,，烘爐兒放床邊，里面紅紅的余炭一閃一閃像紅寶石,，外婆邊納鞋底邊擺龍門陣：“現(xiàn)在女娃兒都能讀書,，多好啊。讀書就能有出息,，像你母親,，讀書去了城市，現(xiàn)在還跑去了那么遠(yuǎn)的地方工作,，一兩年也難得回家一趟......”外婆說著拔出打鞋底的錐子,，停住手里的活兒，抬起目光,，愣愣地望向遠(yuǎn)方,，望得眼神都有些空荒。烘爐兒里的火炭燃燒成星星點(diǎn)點(diǎn),，如夜晚的星秀兒閃動,?！巴馄诺墓适麻L又長,，一直牽到月亮上......”仰望星空，那里收藏著外婆給我的晴朗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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