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聯(lián)診所

甘孜日報    2017年12月01日

■嘎子

      那時候,康定中醫(yī)院不叫中醫(yī)院,,叫聯(lián)合診所,??刀ㄈ硕己喎Q聯(lián)診所,。

      有很長時間,,聯(lián)診所設(shè)在我們小巷子里,,成了我們巷子一個標志,。有來巷子的人都不說來巷子,,都說來聯(lián)診所,。

      李家姆姆半夜寒氣侵骨,周身疼痛,,一大早就拐進我們這條巷子,。那個姓王的老頭看見了,招呼:李姆姆,,是去聯(lián)診所吧,,現(xiàn)在還沒開門呢!李姆姆細瞇著疲憊的眼睛,,問:今天曉得秦萬香老師出不出診,?

      那個時候,整條巷子里都飄散著中藥的清香味,,還沒走進巷子,,就聽見碾壓中藥材的叮叮當當聲,門外早等滿了侯診的人,。那個時候,,整個小巷最熱鬧的地方就是這個小小的聯(lián)診所,,而我們這群淘氣的娃娃也愛從擁擠的大人縫隙里鉆進去瞧熱鬧。這時,,有個瘦小得有些可憐的老頭,,穿著油跡斑斑的長衫,手里捏一根木棍子跑出來,,大吼:你們這些龜兒子嘴,,來搗什么亂!我們嚇得轟地逃了出去,。那老頭診所的人叫他梁兄,,可能是看守藥庫房的吧。有時,,他兇惡得我們聽著有人在喊梁兄,,就嚇得四處亂跑。有時又和藹得像個菩薩,,看見我們,,說吃不吃干山楂,吃不吃干棗子,,好吃得很,。他手里捏著一大把干紅的果子,引得我們酸口水直流,。他說,,你們把眼睛閉上嘴張開,我喂你們,。

     他把干果子喂進我們大張的嘴巴里,,說吃了就走開,別再來這里搗蛋了,。來,,你吃吧,哈,,你吃過了,,還想來騙我。

     當然,,有時我吃過了,,還張著嘴巴,這時他就把一小塊苦澀的黃蓮類的中藥切片喂進我的嘴里,,牙齒一咬,,苦得直叫。我們的嘴吃饞了,,有時吃了走了一會兒又回來,,圍在中藥味濃重的藥庫房旁大聲喊:梁兄,,干棗子,梁兄,,干棗子,。此時,他沖出來,,手里拿的就不是啥干果子,,而是一根又粗又大的棍子。我們嚇得又轟地沖出門去,。

     小時候,我很瘦,,怎么吃都不長肉,,完全是個皮包骨頭的干虛兒。母親急了,,問別人,,說這娃娃是肚子里生了蛔蟲吧。就在聯(lián)診所開了些打蛔蟲的死菌子,。我吃不慣死菌子,,覺得那干果的味道惡心得想吐。就叫母親買寶塔糖,,盡管那時寶塔糖很貴,,母親還是買了,我吃了,,打了蛔蟲還是沒見長肉,。母親就帶我到聯(lián)診所找醫(yī)生。

      記得那醫(yī)生是個生得很白凈的老頭,,手也洗得很白,,指甲修剪得很漂亮。母親說,,那是聯(lián)診所最有名的醫(yī)生,,叫李世華。我卻拘束起來,,因為我的那雙手常在地上打彈子,,漆黑臟污得不敢見人。李醫(yī)生先翻開我的眼皮看了看,,又叫我伸出手來他瞧,。我背著手不讓他瞧,母親把我的臟手拖出來,,說不看手,,怎么知道你人病呢,?

      李醫(yī)生先瞧瞧我的指甲,又看看我的手心,,對母親說,,這娃娃是有肝,捉了肝就好了,。

      母親問我,,醫(yī)生要給你捉肝,你肯不肯,?

      其實,,我根本不知道捉肝是什么,只是聽說,,娃娃捉了肝都要吃油浸浸的雞肝,,就答應(yīng)了。李醫(yī)生用他那雙白凈的手先在我手腕手心上揉捏,,揉得我手指頭都發(fā)麻時,,拿起早準備好的手術(shù)刀,在我手心肉厚的地方飛快剜了一刀,,看著很深的刀口都沒血流淌出來,,就說,這娃娃真的有肝呀,!他就在刀口周圍擠壓,,長長的牙膏一樣的白東西擠了出來。其實,,用刀剜使勁擠壓,,我都能忍受,在用剪刀剪掉那東西時,,一股像尖刀在心上扎刺的疼痛讓我發(fā)狂地掙扎和哭嚎起來,。李醫(yī)生直叫母親把我按住,按得我什么都動不了,,才又擠又剪,,直到有流釅的血流淌出來,才用紗布包扎起來,。

      聯(lián)診所搬家搬得很突然,,頭天還診所還在看病出診,第二天一大早,,門外就拉來一長串板板車,,說是要搬家了,搬到下橋那邊去了。不過,,那濃濃的中藥還飄散不盡,,常常有人拐進這條巷子來找聯(lián)診所看病。

聯(lián)診所搬走后,,那個黑木大門前又掛了新牌子:康定社會手工業(yè)聯(lián)合會,,簡稱社聯(lián)。

     社聯(lián)剛搬到這里時,,可把我這群淘氣的娃娃們樂壞了,,因為過去嚴肅認真,不讓人打擾的診堂里,,成了社聯(lián)的會議室,,按滿了長長短短的椅凳,而且還有一張乒乓桌,。沒有燈光時,,里面很暗。正好,,我們在里逮藏藏貓,藏在最暗的椅凳下面很難找,。有時,,就自帶乒乓球拍,打一天的乒乓,。

     社聯(lián)辦公室只有一位生得很白的女人守著,,那女人白得像透明的玻璃瓶裝滿了罐新鮮牛奶一樣,我們卻叫她白骨精,。白骨精吼不住我們,,就躲在辦公室里任由我們瞎鬧。記得,,有個開大貨車的男人經(jīng)常來給她送東西,,大捆的新鮮蔬菜,雞鴨魚肉,。他一來,,她就帶著他上了樓,這大堂里更沒誰來管我們了,,我們就更瘋了,。

     有一天,我剛進大堂,,正抽九九麻石花兒,,想逮貓兒玩,樓頂上一大鍋燉得滾開的紅燒牛肉扔了下來,差點砸在我們頭頂上,,油點子濺在臉上辣呼呼的痛,。樓頂上有人高聲咒罵,有人在嘶聲痛哭,,我們都嚇得不敢作聲了,。我們看見有臉頰上生滿絡(luò)腮胡,高大強壯的男人,,一手扯住白骨精的頭發(fā),,一手在她臉頰上狠狠扇著。白骨精死死抱著木樓的柱子,,哀聲求饒,。那時人小,都不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事,,就轟地逃了出來,,按按心,還在砰砰砰地跳,。

以后的社聯(lián),,我們再沒看到那個生得很白女人了,換了一個很兇很歪的男人,,天天把守著,,我們再不敢去里面瘋鬧了。據(jù)說,,那個高大強壯的絡(luò)腮胡男人,,是白骨精的老公,他發(fā)現(xiàn)了她與那個開大貨車男人的隱情后,,把她拖走了,,拖到我們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了。

     直到今天,,我還能想起從天而降的那鍋帶著中藥味道的紅燒牛肉,,想起油點子濺在臉頰上的那種辣呼呼的痛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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