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17年06月13日
■李嘯
距離中國報紙副刊研究會組織的“中國文化記者甘孜行”采風活動已逾兩月,，手頭紛亂的俗事一度讓那些秘境往事塵封到了記憶的荒原深處,。
直到一個秋雨蕭瑟的夜晚，我偶然從抽屜里抖落出了一本《貢嘎山》雜志,，望著封面中藏族姑娘的婉約側(cè)影,、遠處蒼茫的草原與無盡的藍天白云,，沉睡的斑駁往事仿佛才漸漸蘇醒。
窗外,，飄散的雨珠無邊無際地紛飛,，抬頭仰望深邃的夜空，不禁思想起飛機抵達甘孜的那一刻——舷窗外,，云層如棉絮般靜語緩流,，遙遠的云端盡頭，陡然出現(xiàn)了一座壁立千仞,、直插云霄的巨大錐形山峰,，其上覆蓋著潔白冰雪,，反射著金色的陽光……
同行乘客們紛紛驚呼，那就是海拔7556米,、有著“蜀山之王”美譽的貢嘎雪山,。
巍峨傲立的貢嘎山，一如遠古的巨神,，俯瞰著大地塵寰,。它玉宇瓊樓般的寒冰之下，究竟包裹著怎樣的神秘世界,？
這個世界,，英國人詹姆斯？希爾頓在小說《消失的地平線》里想象過：皚皚白雪,、廣闊無垠的草原,、鮮紅的莨菪花、神秘的喇嘛寺,、波光粼粼的湖泊和與世無爭的村莊……
甘孜人相信,，貢嘎山下的大好河山，就是詹姆斯,？希爾頓筆下最后的“香格里拉”,。
于是，我就像《消失的地平線》里那架飛機上的乘客一樣,，為了那曠古的夢幻奇境,，踉蹌著背上行囊，越過祥云,，跋涉峻嶺,，登臨古老的神秘宮殿，在純凈清澈的陽光照耀下,，在奔騰咆哮的大渡河畔,，感受它散發(fā)出的動人心魄的華麗壯美，尋找著迷失的“心中日月”,。
接過活佛的哈達,， 遇見倉央嘉措
初到甘孜州的康定機場時，同行者都在忙著穿裹冬衣,。等候行李時,，我注意到了那塊寫有“遇見倉央嘉措，在理塘”的廣告——一位藏族女孩雙手合十面向無垠的曠野,，遠方是圣潔的雪山,。
然而很快，折多山彎彎的山路和遠游的興奮,，一度讓我遺忘了那幅畫面的存在,。再次聽到“倉央嘉措”時,，汽車已行駛在理塘縣的毛埡大草原上。奔騰的無量河兩岸,，是成群悠閑篤定的牦牛,。
不知何時起，車上來了一位當?shù)氐牟刈逍』锏ぴ?，他為我們講解著理塘的人文風情，經(jīng)不住大家的熱情鼓動,，他激動地獻歌一曲：“潔白的仙鶴,，請把雙翅借給我，不去遙遠的地方,，在理塘轉(zhuǎn)轉(zhuǎn)就回……”丹增說,，這無奈和憂傷的歌詞，出自于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,。
后來我才知道,，倉央嘉措一生從未去過理塘，可他為何會對這座遙遠的異鄉(xiāng)魂牽夢繞,？
這背后隱匿的是一段凄慘絕美的愛情史詩,。
倉央嘉措生活的年代，時值西藏政治,、宗教斗爭風云變幻的多事之秋,。1696年，康熙皇帝在蒙古親征準噶爾叛亂時,，從俘虜?shù)目谥胁诺弥迨肋_賴早已去世多年,，即降旨問罪當時西藏的最高行政官第巴·桑結(jié)嘉措。
一年后,，金黃色的光環(huán)牢牢系在了14歲的倉央嘉措頭頂,，他被認定為五世達賴的轉(zhuǎn)世靈童，迎至布達拉宮舉行了坐床典禮,。
通常情況下,，轉(zhuǎn)世靈童多為四五歲的少兒，而倉央嘉措?yún)s以14歲的“高齡”,，才開始作為一位法王的學習和生活,，這也注定了他難以割舍紅塵情緣。
成為達賴喇嘛之前,，倉央嘉措在家鄉(xiāng)山南門隅地區(qū),，已有一位名叫瑪吉阿米的青梅竹馬戀人。
自小隨父母從康巴藏區(qū)理塘遷居山南門隅的瑪吉阿米,，能歌善舞,，聰明美麗,，純潔善良，與倉央嘉措倆小無猜,，終日相守,，一起耕作放牧，一同歌唱誦詩,。
這平靜而幸福的生活,，直到倉央嘉措遁入佛門而支離破碎。長長的僧袍似乎是此生的束縛,，生在自由之地的倉央嘉措難以舍離心中的凡念,。
面對幽幽酥油燈，沉沉佛經(jīng)書,，漫漫清戒律,。這個名義上的西藏最高統(tǒng)治者，內(nèi)心是憂郁苦悶的,。
高墻深宮中的倉央嘉措,，常常懷念民間平凡而多彩的普通人生，深情思戀那位來自理塘草原的美麗情人,。他在詩中感嘆：曾慮多情損梵行,，入山又恐別傾城。世間安得雙全法,，不負如來不負卿,。
命運總是捉弄人的。多年以后,，倉央嘉措在納木錯湖畔竟然與前來轉(zhuǎn)湖的瑪吉阿米意外重逢,，哀怨隨風而去，布達拉宮下的唐柳搖曳著春意,，倆人隨后在拉薩頻頻相約,。
可這一切，終究逃不過護法僧紀的鐵棒喇嘛的視野,。一個大雪紛飛的深夜,，倉央嘉措驚聞噩耗，瑪吉阿米已被鐵棒喇嘛活活打死,，遺體已運往理塘,。倉央嘉措頓時口吐鮮血，昏倒在冰冷的雪地上,。
理塘,，這個倉央嘉措從未涉足的地方，自此成了他心靈深處最傷感的地名,。
1705年,，蒙古和碩特部的拉藏汗,，與藏王第巴·桑結(jié)嘉措間爆發(fā)了戰(zhàn)爭，藏軍慘敗,。拉藏汗向康熙帝奏稱由桑結(jié)嘉措所擁立的六世達賴倉央嘉措不守清規(guī),，是假達賴，請予“廢立”,?？滴鯖Q定廢黜六世達賴，并將倉央嘉措經(jīng)青海解送北京,。
相傳,，倉央嘉措最后是在青海湖邊暴斃而亡，年僅23歲,，他的遺物中，就有那首著名的絕筆詩：“潔白的仙鶴,，請把雙翅借給我,，不去遙遠的地方，在理塘轉(zhuǎn)轉(zhuǎn)就回……”
高僧們隨后在他的詩中,，得到了啟示：既然是“只到理塘就回”,，于是就到理塘尋找轉(zhuǎn)世靈童。
結(jié)果,，找到了一個名叫格桑嘉措的兒童,，這就是藏傳佛教七世達賴。
還未從這個纏綿悱惻的故事中驚醒,，車就停在了理塘縣的長青春科爾寺前,。滿臉笑容的活佛為我們這群遠道而來的客人，一一戴上哈達,。
輕逸的哈達在400多年歷史的寺廟前隨風起舞,，猶如飛翔的白鶴張開兩臂旋轉(zhuǎn)、尋覓……“不去遙遠的地方,，在理塘轉(zhuǎn)轉(zhuǎn)就回,。”那一瞬間,，在哈達靈動的光影里,，我似乎感受到了倉央嘉措穿透歲月的愛與淚。
江河性格與弦子舞曲
“此去關(guān)山千萬重”,。行走在橫斷山脈中部的甘孜,，印象最深的莫過于這里連綿不絕的崇山峻嶺。路如長蛇,，逶迤在高原草地與斷崖峽谷間,，翻過無數(shù)座山口埡口,，越過無數(shù)道溝溝坎坎。
曾記得我們在途經(jīng)一個埡口時,，天中忽來一團迷霧,，車道狹窄，下面是萬丈臨淵,，對面是滾滾車流,，著實令人心驚膽戰(zhàn)。
特殊的地勢,，也造就了這里奇特的城市形態(tài),。從康定機場到康定城，我們幾乎是與折多河一起奔流而下,，從海拔4000多米陡降至2000多米,。
康定城就是深嵌山谷中，夢枕折多河的溫柔小城,，與一般城市的安靜內(nèi)河所不同,，康定城里的折多河，依然可以發(fā)出澎湃激蕩的聲音,。
到了雅江縣,，才明白康區(qū)建城的不易——整座雅江縣城如同層巒疊嶂的城堡，屹立在山坡峭壁之上,，城下是湍急的雅礱江水,，日夜轟鳴。
大渡河上游幽深的峽谷間,，排列著狹長的丹巴縣城,。夜宿丹巴，酒店正對著河水,，入夜時分如同戰(zhàn)鼓擂動,，聲聲催人急。
我一直想為這些甘孜的城市協(xié)奏曲找到恰如其分的形容,，至少不像眾所周知的《康定情歌》,，直到看到了巴塘的弦子舞，才恍若徹悟,。
巴塘縣位于甘孜州西部,，青藏高原的東南緣，雪域的靈光,、悠久的歷史,、特殊的地理位置和豐饒物產(chǎn)，讓這里孕育出“高原個性，江南風格”,。
巴塘弦子流傳至今已有千年之歷史,，意為圓圈舞，屬于藏族三大舞種之一,。其風格和特點是融詩,、琴、歌,、舞于一體,，既可三五人隨性合舞，也可成百上千人同歡共舞,。
2006年,，巴塘弦子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名錄，成為康藏的一張文化金名片,。來到巴塘,，自然得一睹其風采魅力。
在巴塘縣教育園區(qū)的廣場上,，巴塘金弦子藝術(shù)團的演員們早已在翩翩起舞,，他們身著藏裝，圍成一圈,，邊跳邊唱,。
弦子歌舞的靈魂是伴奏的藏二胡（藏語名“畢旺”）,，以琴手為核心,，整個舞蹈的節(jié)奏由琴手掌握。曲調(diào)一般短小精悍,，節(jié)奏整齊,，旋律優(yōu)美，易唱易記,。
舞蹈節(jié)奏先是輕歌曼舞,，接著逐漸加快，越唱越高興,。據(jù)說,，巴塘弦子在現(xiàn)實中依然有強大的生命力，遇到重大節(jié)日和吉慶喜事,，藏族群眾跳起弦子來,，常常要跳個通宵。
雖然演員們穿著長袍,，但做起揮,、晃、繞,、蓋,、拋,、踏、點,、踢,、躍、轉(zhuǎn)等動作毫不費勁,，真可謂長袖善舞,、各領(lǐng)風騷。
音樂是無界的,，雖然聽不懂藏文,，但那明快矯健、激烈奔放,、舒暢飄灑,、委婉動人的弦樂，就如同山巔的云彩,，寺廟的金頂,，深沉的草原，五彩的經(jīng)幡,，跌宕的驚濤——無一例外,，構(gòu)成了康藏文化的不可或缺的生命元素。
“會說話就會唱歌,，會走路就會跳舞”,，歌舞流淌在藏民的血液中，也融植在這片山川的精神江河中,。
理解了巴塘弦子的旋律密碼,，也就讀懂了甘孜人的地緣文化，康巴漢子就像養(yǎng)育他們的高山深水,，可以澄碧如鏡,，大度堅韌，亦可以顯露崢嶸,，豪爽奔放,。他們對生活自信、樂觀,、勇敢,，就像歌詞里唱的那般豪邁，“當青稞酒在心里燃燒的時候,，世界就在手上,。”
世間桃源的中國夢
原本以為會與瀘定橋擦肩而過了，沒想到離開甘孜前的最后一天,，終于得以匆匆圓夢,。
來之前，瀘定橋或許是我對甘孜唯一熟悉的場景,，從小便被“飛奪瀘定橋”的故事所感化,，心中總是相見恨晚，常常浮想聯(lián)翩,，那誕生英雄傳奇的鐵索橋究竟是什么樣子,？
當我真正踏上瀘定橋的木板，手扶粗壯冰冷的鐵索,，俯瞰縫隙中滾滾的大渡河水時,，心中又是百感交集，閉上眼睛,，聲震山谷的水聲里,，分明傳來81年前的槍炮聲。
“大渡橋橫鐵索寒”,，凝望這條木與鐵交織的路,，那環(huán)環(huán)相扣的鐵鏈中，訴說著千年茶馬古道的艱險與悲壯,，那山谷間吹來的風,，拂動的是紅軍急行的步履生風，那激卷的浪花中,，閃耀著共和國的理想與信念,。
雖不再是川藏線上的咽喉要津，但歷久彌新的瀘定橋,，卻依然服務(wù)著當?shù)匕傩胀鶃韮砂?，看著那些閑適的身影閑庭信步橋上,，不得不感佩于身處時代的偉大與幸福,。
飛奪瀘定橋是一種永恒的精神斗志。如果說,，過去的瀘定橋,，鋪就出了長征路上的新中國恢宏之路；那么現(xiàn)在的瀘定橋,，映照的則是新長征路上甘孜人民奔小康的紅色通途,。
采風甘孜期間，我們也目睹了這幅山川美,、百姓富,、社會安的壯美畫卷。
道孚縣協(xié)德鄉(xiāng)是2014年康定“11.22”地震的受災(zāi)鄉(xiāng)。災(zāi)后重建中,，該鄉(xiāng)結(jié)合精準扶貧和幸福美麗新農(nóng)村建設(shè),，重點推進4A級景區(qū)創(chuàng)建、風情賽馬節(jié),、聯(lián)片觀光農(nóng)業(yè)開發(fā)等多樣產(chǎn)業(yè)布局,，一個“產(chǎn)村相融、農(nóng)旅互動”的新協(xié)德出現(xiàn)在世人眼前,。
協(xié)德鄉(xiāng)先鋒村緊鄰“皇家寺院”惠遠寺,，現(xiàn)在家家建起了傳統(tǒng)藏式風格的漂亮民居，發(fā)展民宿,。村里巷道整潔,，雞犬相聞，傳遞出古樸的美,。
“扶貧先扶志,，扶貧必扶智”，在平坦土地稀缺的雅江,，當?shù)赝度刖拶Y建起了一座融合幼兒園,、小學、初中的“教育綜合體”,，提供著15年的免費教育,，優(yōu)質(zhì)的教育質(zhì)量，吸引著全州的生源前來就讀,。
嘉絨藏族生活在折多山以東的大渡河流域山區(qū),，被稱為“云朵上的民族”。丹巴縣聶呷鄉(xiāng)甲居藏寨,，是最具嘉絨藏族風情的村寨之一,。
藏寨從大金河谷層層疊疊向上攀緣，在相對高差近千米的山坡上,，一幢幢藏式樓房或星羅棋布,，或稠密集中，錯落有致,。不時炊煙裊裊,、云霧繚繞，詩情畫意,。
37歲的村民桂花,，自2000年大學畢業(yè)后，便回到甲居,，第一個開起客棧,。如今,，她的客棧每年接待萬余人，純利潤突破60萬元,。村民們在她的帶領(lǐng)下,，紛紛轉(zhuǎn)型從事“藏家樂”，人均收入從2000年的600元左右,，增長到現(xiàn)在的上萬元,。桂花被推舉為甲居一村黨支部書記，還光榮地當上全國勞模,。
坐看云起時,，笑看風云淡，甲居藏寨詩意地描摹了綠水青山變成金山銀山的歷史趨勢,。
曾幾何時,，多少人向往尋找貢嘎山下的香格里拉世界，覺得那里四季常青,，鳥語花香,，沒有痛苦，更沒有憂傷,，是人類理想的歸宿,，然而就像武陵人復返桃花源不得其蹤而迷茫哀怨。
回溯此次貢嘎山下的旅程,，我突然明白其實人間天堂香格里拉,，一直就在我們的心中，惟有奮力實現(xiàn)中國夢,，才能讓世外桃源真正變成世間桃源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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