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24年10月18日
◎高亞平
又到秋天,,我回到故鄉(xiāng),漫步在家鄉(xiāng)的土地上,,心里總會泛出一絲無以言說的喜悅,。這種喜悅,,有對昔日故園秋色的回憶,,也有對目下家鄉(xiāng)秋景的眷戀,,還有對即將到來收獲的期待,。
記憶里,,家鄉(xiāng)的秋天是和生產(chǎn)隊有關(guān)的,。那還是上世紀(jì)七八十年代的事情了。每年國慶節(jié)一過,,家鄉(xiāng)的大地上,,稻谷便逐漸地變黃,那一片片的水稻,,那一塊塊的包谷,、大豆,、谷子……仿佛聽到了季節(jié)的號令,又仿佛聽到了風(fēng)的召喚,,一下子都著上了一種令人迷醉的黃色,。那黃色是澄明的,是馨香的,,是讓莊稼人心里喜悅的,。勞累了半年,擔(dān)驚受怕了半年,,他們終于看到了自己流出的汗水結(jié)出的果實,,也看到了大地對他們的饋贈?!扒锾斓?,秋天到/地里莊稼長得好/棉花朵朵白/大豆粒粒飽/高粱漲紅了臉/稻子笑彎了腰……”這是我打小就背熟了的課文。此時,,這篇課文又不經(jīng)意地涌上了我的心頭,回響在我的腦中,。
接下來,,我看到鄉(xiāng)親們開始整理、修繕農(nóng)具了,。他們給手推車,、架子車的輪轂處添足了油;把車幫開裂處,,用釘子釘好釘牢,;把車廂擦拭干凈,還整理了袢索,。運輸莊稼的車輛,,就在他們無聲無息的勞作中準(zhǔn)備好了,而我的父母親,,也從墻上取下了懸掛了半年落滿了灰塵的鐮刀,,用抹布擦干凈鐮刀的把兒,在磨刀石上磨利了刀刃,,又拿出了繩索,、筐籠,此后,,他們就等待著生產(chǎn)隊隊長的一聲令下了,。命令一下,他們就會義無反顧地奔向田野,,俯身他們熟悉的大地,,重復(fù)他們一次又一次的勞作,。龍口奪食,汗水自然是要流的,。他們收割水稻,,他們掰包谷,他們割谷子,,他們砍大豆,,他們把這些沉甸甸的谷物,一一捆好,,運送到禾場里,。也就十天半月的時間,禾場上便堆積起了水稻的山,,包谷的山,,大豆的山,谷子的山,。禾場上空,,彌漫著一種醉人的谷物的清香。當(dāng)然,,禾場里,,也充滿了大人們的歡笑聲,孩子們的歡叫聲,,還有鳥雀,、雞們的鳴叫聲。大人們忙于工作,,他們要攤場,、脫粒、收場,,還要播種,。孩子們則無這些事,他們只是在禾場里盡情地瘋跑,,藏貓貓,、打斗、笑鬧……自然,,有時有了興致,,或者心血來潮,也會幫助大人們干點活兒,。譬如,,水稻在脫粒機上脫完粒后,稻草會被一捆捆自頭部綁起來,,孩子們便隨了運送稻草捆的架子車,,幫大人把稻草捆下到空地上,,并把下部抖松,一捆捆地豎起來,。這樣,,便于稻草風(fēng)干。而這些干透了的稻草,,在此后就會被運送到大隊的草袋廠里,,農(nóng)閑時分,被村人擰成草繩,,或制成草簾,,運往城郊,抑或磚瓦廠里,,苫蔬菜,,苫磚坯用。這也是村里人的一項副業(yè),,每年能收入不少錢呢,。
孩子們除了瘋玩,他們之所以很愿意賴在禾場里,,其實還有一個秘密,,他們在期待一種吃食。那個年月似乎永遠(yuǎn)處于半饑餓狀態(tài),,永遠(yuǎn)吃不飽。不但大人如此,,孩子們也如此,。于是,每年秋收夜戰(zhàn),,給水稻脫粒時,,生產(chǎn)隊就會煮上一大鍋菜,蒸一大笸籃杠子饃,,每人一份,,分發(fā)給夜戰(zhàn)的社員。那份飯菜,,盡管缺乏油水,,但對時常吃不飽飯的社員們來講,還是很誘人的,。但大人們心疼孩子,,這份飯菜,他們往往自己舍不得吃,,或者吃掉一半,,余下的,,都給了自家的孩子吃。我也曾很多次吃過這種飯菜,,那種清香,,至今還留存在我的記憶里。讓我每每想起,,便會齒頰生香,。貧困年月里留下的記憶是很綿長的,它不光是苦澀,,還有一種溫馨,。
秋天里除了收獲的場景外,還有一道亮麗的風(fēng)景,,也令我難忘,。這就是鳥群。一到秋季,,在村莊的上空,,在一片片即將成熟的莊稼地的上空,呼嘯飛越,,倏忽而東,,倏忽而西的鳥群,也讓我著迷,。這里的鳥群,,自然指的是麻雀群。別的鳥類,,除了大雁遷徙時,,需要排成長長的雁陣,鳴叫著,,從高天飛過外,,似乎并沒有集群的,只有麻雀是個例外,。麻雀好像特別愛聚群,,也許是它們太弱小,群聚一處,,到田野間,,到人家的院落里覓食,少了一份害怕的緣故吧,。記憶里,,那個年月,麻雀好像特別多,也許是那時生態(tài)好的緣故吧,。一大群一大群的麻雀,,總是如風(fēng)一般,在故鄉(xiāng)秋日的大地上刮來刮去,,它們嘰嘰喳喳地叫著,,似乎也在慶賀著這個豐收的季節(jié)。
這個季節(jié)里,,孩子們也是最高興的,,因為他們除了玩,還有了很多的吃食,,譬如烤包谷,、燒毛豆、烤紅薯等,。這些嫩包谷,、毛豆、紅薯,,大多是孩子們從田間偷來的,。他們將這些偷來的東西,選擇在無人的河灘,,或者地坎邊,,籠一堆火,便邊烤邊吃起來,。他們一個個被燙得嘴巴吸溜著,,嘴邊被抹的烏黑,卻吃得津津有味,。那種鮮香,,讓偶爾經(jīng)過的大人,都會口中流涎,。其實,孩子們的這種行為,,在這個季節(jié)里,,大人們是不加禁止的,他們忙碌無暇管教是一方面,,但更多的是對孩子們的一種縱容,,一種疼愛。這些莊稼人不善表達(dá),,只能把這份情感深藏在心底,,顯現(xiàn)在一種不易察覺的表情里,譬如一絲微笑,,一句笑罵里,?!搬掏拮樱滞禆|西吃,!”孩子們呢,,每每遇到這種情況時,他們也不跑,,只是相互擠眉弄眼,,吐一下舌頭,發(fā)出一兩聲嗤嗤的竊笑,。吃飽喝足后,,他們會相約著,奔赴到剛剛收獲過莊稼被犁鏵翻開的土地里,,去捉蟋蟀,。他們將這些捉住的蟋蟀,放進(jìn)一個個罐子里,,把罐子置于炕頭,,夜間,便有清越的吟唱聲入夢了,。這種吟唱,,在此后的歲月里,無論他們走到天涯海角,,都會在清夢里反復(fù)響起,。它們像一聲聲清遠(yuǎn)的短笛,勾起一個個游子對家鄉(xiāng)對故園的無限思念與眷戀,。
近十年來,,由于社會的不斷進(jìn)步,農(nóng)村也在悄然發(fā)生著變化,。秋日里田野間的景色雖然依舊,,但收獲莊稼時,那種人拉馬馱的景象已不復(fù)存在,。無論是收割水稻,,還是收割包谷,已全部實現(xiàn)了機械化,。聯(lián)合收割機去地里轉(zhuǎn)幾圈,,黃澄澄的莊稼就被收割完畢。谷粒歸家,,禾稈被粉碎作為肥料,,撒到地里。然后,拖拉機翻地,,完成另一次播種?,F(xiàn)在的莊稼人秋天里要操心的就是把收回家中的谷物晾曬干透,存入糧囤里,。莊稼人已沒有了昔日的苦累,,有的是一種悠然和滿足。
今年秋天的一個周日,,我趁假日無事,,回到故鄉(xiāng)稻地江村。推開家里院門的那一刻,,我看到母親一個人坐在院中,,正悠閑地剝著包谷棒,她的面前,,一堆已剝下的包谷粒,,在秋陽下,閃著亮亮的光,。我的雙眼,,瞬間濕了。自從十多年前的那個秋日父親謝世后,,母親便一個人生活在鄉(xiāng)下,,如莊稼一樣,她也在完成著自己生命的輪回,。日出而作,,日落而息,樂天知命地在這片生她養(yǎng)她的土地上生活著,。沒有抱怨,,也沒有過多的奢求,有的只是一種淡遠(yuǎn)和安然,。這讓我想到了故鄉(xiāng),,也想到了世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鄉(xiāng)親們,還想到了我曾經(jīng)寫過的一首詩《一片包谷》:
緣思念之索長起的
是一片包谷 秋陽下
它們像一位位歷經(jīng)滄桑的老人
樂天知命地 蹲踞在那里
令我想起許多平凡而可敬的人
風(fēng)伸出澄明之手
悄然把無數(shù)的葉子撫摸
包谷地便發(fā)出音樂般的響聲
土地赤裸如銅
它們是父輩們的背呢
還是包谷維生的大床
……
那天,,在隨后的時間里,,我也掇了把凳子,緊挨著母親坐下,,邊和她拉話,,邊剝著包谷,。而不知不覺間,,半上午的光陰,就這樣悄然溜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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