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21年09月03日
◎賀先棗
在那片牧場上,,人們把舅舅叫做“阿翁”,,但有時我聽他們卻叫的是“阿擁”,,到底怎么稱呼才準確,,當時沒有留意,?!鞍⑽虋Z洛”就是“石頭舅舅”,,一聽就知道是外號,。
“阿翁奪洛”“阿翁奪洛”侄兒嘎瑪細窮就這么叫的,。其實,,舅舅的名字本來叫嘎瑪赤勒,只是,,這片牧場上的人之所以把他叫做奪洛,,意思是他這個人就像塊石頭,有點認死理,,不開竅,。據(jù)說多年以前,河溝邊的草坪上有一塊渾圓的石頭,,重約近兩百斤,,青年人們常來這里比賽抱這塊石頭,看誰更有力氣,。愛開玩笑的嘎瑪多吉說,,誰要是能把這塊石頭弄到岔路口去,他就送一頭綿羊,。河溝邊的草坪到岔路口全是上坡,,沒有人能辦得到。
嘎瑪赤勒用了半天時間,,把這塊石頭從坡底往坡上“滾”,,一步一歇,,有時用肩膀、有時用背抵著,,不讓石頭往下“梭”,,就這么把石頭“滾”到了岔路口,嘎瑪多吉沒有辦法,,真的把一頭綿羊交給了嘎瑪赤勒,,從那以后,“阿翁奪洛”幾乎代替了他的真名,。
牧場上有句諺語:有錢時是舅舅的侄兒,,沒錢時是舅舅的娃子。娃子就是奴仆,,這句諺語說的是解放前人世間的世態(tài)炎涼。
舅舅奪洛卻說,,這句話該這么說:當官了侄兒就是舅舅,,沒有權舅舅也是侄兒。嘎瑪細窮聽了這話心里不舒服,,他知道石頭舅舅說這話有所指,,自從他從部隊上回來,安排到公社當了武裝中隊長,,除了公社書記又兼著公社主任的布多之外,,他就是公社的第二把手,說話有份量,。話音外,,舅舅奪洛說他現(xiàn)在當了官,可以不聽舅舅的話了,。
七十年代時,,公社貿(mào)易小組每年臨近冬天都要收購“菜牛”,,就是把牛殺了,,牛肉堆放在一處,等區(qū)上,、縣上來拉走,。想來是拿來賣給別處的人們當菜吃,所以叫菜牛,。每個牧業(yè)隊都會派人把牛趕到指定的地點來,,宰殺、過秤,、交任務,。牛皮是要帶回隊里的,,牛的內(nèi)臟和頭蹄清洗處理一下帶回分給隊里人吃。
公社中隊長嘎瑪細窮背一支七九步槍,,走到那些正在給牛開膛的人面前,,說:把牛心子給我留下;有時說,,把牛心子給我拿來,。其實,牛心子是可以賣錢的,,一個牛心子兩角錢,。其他人都是這樣買的,中隊長卻懶得出這兩角錢,,那些牧業(yè)隊里來的牛場娃也沒有把一個牛心子,、兩角錢當回事,總是屁巔屁巔地把牛心子給中隊長送去,。
那一天,,明明打了招呼,舅舅奪洛那個牧業(yè)隊的人卻沒有把牛心子給中隊長拿去,。中隊長只得再去問問,,不想舅舅奪洛也在。一問,,別人還沒開口,,舅舅奪洛就回答說:今天殺的牛沒有心。舅舅是長輩,,中隊長小心翼翼地問道:牛沒有心,?舅舅奪洛說,哪頭牛有心,?牛都有心了,,它們還會服從人?它們還能讓人給殺了吃肉,?
在當?shù)?,說到“心”,有時是指思想,、思維,、想法;而“心子”才是指牛身上的心臟器官,,舅舅奪洛故意把發(fā)音一樣,、概念卻不同的“心”混在一起說,侄兒中隊長頓時語塞,,望著舅舅奪洛只有嘿嘿傻笑幾聲的份,,旁邊的人暗笑不已,。
中隊長走后有人說,舅舅奪洛你太較真了,,一個牛心子本不算啥,。舅舅奪洛卻說,拿薪水的人白吃集體的牛心子,,沒有薪水拿的人就不會用“心”想嗎,?
但是,其他牧業(yè)隊的人還是按照吩咐,,把牛心子給中隊長送去,。所以舅舅奪洛才說:當官了侄兒就是舅舅,沒有權舅舅也是侄兒,。
舅舅奪洛并不是只讓自己的侄兒難堪,,好多人都曾經(jīng)在他面前下不了臺。
有一次嘎瑪松吉隊長到貿(mào)易小組交牛皮,,有幾張破的算不上一等,,隊長想和在好牛皮一起混過關,就暗示同來的舅舅奪洛幫自己一起騙過貿(mào)易小組的尼麥,。舅舅奪洛動作夸張地又飛快地把次牛皮往好牛皮里混,卻沒能躲過尼麥的眼睛,。
尼麥拖過有點破損的牛皮,,問:不是說都是一等的嗎?都是好的嗎,?這是什么,?怎么破了?松吉隊長很尷尬,,舅舅奪洛急忙打圓場,,說,本來都是好的,,只有這張剛才讓我們隊長吹破了,。尼麥和隊長都笑起來,但尼麥還是沒有收下那幾張牛皮,,隊長一直懷疑舅舅奪洛沒有想真心配合自己,。
幾年后,有干部來宣傳說,,現(xiàn)在公社要改叫鄉(xiāng)政府了,,這件事很有意義,很重要,。
牧場上的人們都跟著說,,是的,,很重要,很有意義,。
舅舅奪洛卻說,,頭幾年他們說我們住的地方是社會主義新牧區(qū)了,我對他們說,,還不就是仍然在這里放牛放羊么,?他們說我真是冥頑不化的石頭。結果,,我說錯了嗎,?現(xiàn)在又叫鄉(xiāng)了,把一個地方的叫法改來改去,,有什么重要不重要的,?他們高興叫什么,他們叫去,,對于我們來說,,就是放牛放羊的地方,是我們要過自己日子的地方,。
細想起來,,舅舅奪洛這是認真,可他的認真也有讓人受不了的時候,。我每次到他的帳篷里喝茶,,他總是把一個碗用水洗好多遍,明明已是很干凈了,,他又會認真地拿出塊什么布來擦拭碗上的水,,那碗就又臟了。
同他熟悉后,,總是要跳起來阻止他擦碗的行動,,他卻總是舉著碗躲開我的手,說:還有水都沒有擦干凈呀,,你忙啥忙,?
常常是費半天口舌也不能讓他不再擦拭已洗過的碗,他還有理得很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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