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者 唐闖 文/圖
嘎多今年四十多歲,,一臉儒雅氣,,如果第一次看見他,你會懷疑他是從某卷經(jīng)文里走出來的,,但他那一頭自然卷曲的頭發(fā)又告訴你他來自牧區(qū),,來自人和太陽最近的地方,。
嘎多是石渠縣阿日扎人,寫得一手好藏文,也是畫唐卡的行家,。第一次見到嘎多是在今年的五省區(qū)藏文書法和唐卡大展比賽上,,他帶去的書法作品獲得了二等獎。
那一次比賽,,許多唐卡畫和藏文書法作品都一一亮相,,五省藏區(qū)較知名的唐卡畫師和藏文書法家也齊聚一堂。但總的來說,,唐卡畫的數(shù)量遠遠超過了參賽的藏文書法作品的數(shù)量,。
而在參賽的所有藏文書法作品中,嘎多寫下的藏文書法作品算是“另類”:字體圓潤,,筆鋒柔和,,造型飄逸。與傳統(tǒng)藏文書法截然不同,,嘎多試圖通過自己的努力在傳統(tǒng)藏文書法的審美世界里突圍,,這一場突圍已經(jīng)持續(xù)了十多年。
用嘎多自己的話說:“現(xiàn)在藏文書法的發(fā)展勢頭遠沒有唐卡好,,傳統(tǒng)的藏文書法仍然是主流,。”源遠流長的藏文書法如何才能和千年的唐卡藝術(shù)在新的時代雙峰并置,互相輝映,?藏文書法怎樣從傳統(tǒng)的審美意識出發(fā)誕生出新的審美風格,?藏文書法在傳達藏文化對神性的敬畏和膜拜時,是否還能傳遞出更多的心聲,?
嘎多說,,這些問題時常讓自己陷入苦思的狀態(tài),它們像牧場上的草長在自己心里,,一年過了又一年,,綠了又枯,枯了又綠,。
二
嘎多敢于在藏文書法領(lǐng)域突圍的勇氣來源于自小苦學和家傳的底氣,。
走出阿日扎離家求學之前,嘎多在舅舅的教導下學習藏文,。嘎多至今記得,,每日要按照傳統(tǒng)的學習方法,早起念誦經(jīng)文,,經(jīng)文包括了度母經(jīng),、蓮花生大師的經(jīng)文,念經(jīng)完畢便要學新的經(jīng)文并背誦,。這一切結(jié)束,,嘎多便趕著自家的牛去放牧,,下午回家后繼續(xù)念誦抄寫經(jīng)文,直至夜幕遮蓋了草原,,黑帳篷再次融入夜色之中,。
刻苦學習的日子是艱難的,但嘎多卻自得其樂不覺得疲累和枯燥,,他頗有心思地給自己寫下的“經(jīng)書”裝飾一下,,用筆勾出一些漂亮的花邊。用來練習抄寫經(jīng)文的經(jīng)書是嘎多和舅舅想辦法從寺院的喇嘛那里借來的,,當時家里窮沒有條件買。借來經(jīng)書后,,嘎多便在牛皮紙和其它可以當紙使用的東西上將其記錄下來,。
許多年后,嘎多談起少年時這一段苦學的時光,,很是懷念,,他說如果沒有這段抄寫經(jīng)文的經(jīng)歷,如果沒有舅舅嚴加管束,,或許自己的人生將是另一番光景,,自己或許至今仍在牧場上放牛。嘎多說藏文書法為自己打開了一扇門,,因為這扇門,,他走出阿日扎去更大的天地施展拳腳。
14歲那一年,,嘎多在石渠跟隨一所寺院的堪布學習藏文書法,。滿了16歲,因為藏文底子好,,嘎多去了四川省藏校,,當時學校的校址在德格的竹慶,在學校里授課的老師都是康區(qū)的高僧大德,。嘎多去那里深造的時候,,學校的老師和學生都住在帳篷里。
在竹慶,,嘎多度過了一生中最難忘的求學時光,。
白天早早起床背誦老師規(guī)定的篇目,夜晚在燭光或者月光下讀書,。學校沒有紙,,嘎多和同學們在老師的指導下,在長方形的木板上涂上墨水,,墨水干后再撒上牛糞灰,,然后抹上酥油,,用竹子削好的硬筆開始書寫,練習書法,。
在省藏校,,嘎多在德格八邦寺堪布洛曲老師的指導下進一步學習藏文傳統(tǒng)書法,對傳統(tǒng)藏文書法的理解和領(lǐng)悟比之過去又更進了一步,,其書法常常受到老師的表揚,。
在竹慶,只要嘎多愿意,,他隨時可以到老師那里請教,,有時老師甚至會把學生留下來吃飯,邊吃邊聊,。如果學生考試未能通過,,有的老師還會悄悄流淚,為學生難過,。
嘎多忘不了同學間刻苦求學的情誼,,忘不了師生之間那份深情,亦師亦友的氛圍讓嘎多至今仍然感念不已,。對嘎多而言,,他在省藏校學到的一切讓自己一生受用,尤其是對傳統(tǒng)藏文書法的修習,,更是受益匪淺,。
噶多說,如今每每提筆書寫,,記憶中那些難忘的畫面便隨著筆墨在紙間流轉(zhuǎn),。對嘎多而言,書寫藏文書法時,,自己仿佛回到了過去那美好的時光,,似乎又沐浴在早年求學的氣氛之中。
嘎多,說傳承藏文書法是他的責任,,他想把這種美好的感覺一直寫下去,,把自己生命中那些美好鮮活的情感寫下去,融在藏文書法的每一個音符中,。
三
嘎多試圖在藏文書法中找到自己的心聲,,試圖在傳承了千年,早已形成了一套固定套路和規(guī)范以及審美心理的書法藝術(shù)中,,鑿出一眼活水,,但尋找泉眼的歷程是艱難的。
從省藏校畢業(yè)后,,嘎多被分配到了甘孜日報社負責校對工作,,工作與書法無關(guān),,但工作之余嘎多仍堅持練習藏文書法。兩年后,,嘎多前往成都,,參與《中華大藏經(jīng)》的校對工作,比較不同版本,,并將其記錄下來,。
在成都,嘎多接觸到了漢文書法作品,,在送仙橋的古玩市場,,他看到了很多漂亮的漢字。而一次偶遇讓嘎多萌生了創(chuàng)新藏文書法的想法,。
爐霍縣幾個商人舉辦了一個慈善會,,需要藏、漢書法作品,,在那次慈善會上,,嘎多認識了書畫家邱笑秋老先生,,并應邀前往老先生在龍泉驛的家中,,和老人一起喝酒聊天,向老人學習,、求教漢文書法作品,。
這次拜訪讓嘎多深深感受到了漢文書法作品行云流水般的美感,他意識到書法作品本身的美也是一種境界,。當嘎多帶著比較的眼光回頭再看傳統(tǒng)藏文書法的時候,,他發(fā)現(xiàn)傳統(tǒng)的藏文書法被兩種傳統(tǒng)的心理籠罩著:一種是膜拜的心理,在很多藏人眼中,,被高僧大德加持過的藏文字具有法力,,能庇佑眾生,被視為供奉的對象,。另一種是實用的心理,,人們期盼抄寫經(jīng)文能給自己帶來福報。
嘎多意識到傳統(tǒng)的藏文書法尚未完全從宗教和世俗的心理中掙脫出來,,追求自己的造型,、結(jié)構(gòu)等方面的美感,他意識到這是一片新天地,。
嘎多試著從漢文書法中借鑒,,從而尋求藏文書法的創(chuàng)新。
但自己漢文底子不足,,受了限制,,學寫漢文書法難度比較大,。嘎多便從用墨、用紙,、造型上借鑒,、學習。每天,,嘎多要在頭腦中設(shè)計多種藏文造型,,這些造型不能破壞字義,要讓人一看便知其義,,又要謀求獨特的美感,。
不斷失敗不斷嘗試,漸漸地,,一個個字體圓潤,,筆鋒柔和,注重造型的藏文字在嘎多的筆下誕生了,。嘎多的探索初見成效,。
在嘎多探求藏文書法創(chuàng)新的同時,自己的工作并不穩(wěn)定,,并幾經(jīng)更換,,最終工作地點從康定搬到了成都。在幾個畫院做了幾年工后,,嘎多索性自己開始辦畫院,,經(jīng)營禮品唐卡。
對嘎多而言,,這種選擇有些不得已而為之的意味,。他一直酷愛藏文書法,但靠書寫藏文書法作品無法維持生存,,嘎多和他的藏文書法不得不像漂泊的船,,在這個碼頭停停又在那個碼頭靠靠。現(xiàn)在,,嘎多通過經(jīng)營禮品唐卡的收入來維持其書法創(chuàng)作,。
在嘎多的工作室,記者看到了嘎多的“鎮(zhèn)室之寶”:兩封上千元的印泥,,各種書寫用的排筆,、毛筆、書寫用的宣紙,,一打宣紙要上百元,、一臺書法裝裱機6000元。
書法成本之高超出記者的想象,,與之形成對比的是,,截止到現(xiàn)在,,10年間嘎多創(chuàng)作的書法作品只賣出了100多幅,平均下來每幅不到1000元,,要靠書法作品維持生存太難了,。
但10年來,嘎多仍然樂此不疲地寫著,,累了他就坐在工作室喝一口茶,,然后繼續(xù)他的藏文書法創(chuàng)新之夢。努力有了回報,,嘎多的創(chuàng)新漸漸有了收獲,。
在2014年的國際非遺節(jié)上,嘎多的書法作品大受歡迎,,法國文化部的一位負責人給嘎多留下了聯(lián)系方式,,她希望嘎多和他的藏文書法作品能赴法國交流。2014年7月,,嘎多受到邀請,,攜自己的書法作品前往廣州參展,并在廣交會上大放異彩,。
7月底,,記者再次撥通嘎多的電話,電話那端傳來嘎多平靜的話音,,他說廣州之行還可以,,他準備繼續(xù)努力,,在造型美和字型上再下功夫,,讓更多的人看到藏文的美感。
放下電話,,記者想起了嘎多工作室內(nèi)的那套茶具,。那是一套漢式茶具,古色古香,,嘎多在漢式茶具上放著藏茶,,每天,寫字寫累了,,他就從古色古香的茶具上端起一杯藏茶細品起來,。工作室外是安靜的小區(qū),小區(qū)外便是繁華熱鬧的成都,。
在成都,,在人來人往的都市,一個叫嘎多的康巴人繼續(xù)著他的夢想和筆意人生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