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24年03月26日
◎嘎子
她嗯了一聲,，尖叫起來,，說我真的太笨，把她的背心都淋濕了,。她奪過瓢,，自己沖洗起來,。
我什么都不說了，很尷尬地站在一旁,，心里涌起一股難受的滋味,。我低著頭，悄聲說：“我走了,?！?/span>
她抬起頭，叫我等等,。她的臉讓水浸得又紅又光滑,，說：“你就聽我說幾句嗎？”
她說她要去公社剛辦的小學(xué)當(dāng)教師了,，她教音樂和語文,。她在小學(xué)有了一間房子，她要我?guī)退帐笆帐?，再畫幾幅畫,，她就要搬進(jìn)去住了?？吹贸?，她為這事很興奮。
我說：“我馬上就要走了,?！?/span>
她臉上有了怨氣，說：“你就不能耽擱一天嗎,？”
我說：“人家莊果的人牽著馬等在那兒了,，我馬上就要走?！?/span>
她很失望,，說：“你走吧?！倍似鹈媾枳哌M(jìn)屋內(nèi),。灑滿陽光的地上,，只剩下一灘正在被干渴的土地汲收的水跡。
我大聲朝屋內(nèi)說：“你等我三天,，只三天,。我回來后，再幫你收拾那個新家,?！?/span>
嘩——，門插上了,。
我在門外傷心地站了一會兒,，便回家收拾了一點(diǎn)東西，同晉美走了,。
矮子晉美硬把我推上母馬滾圓的屁股,，牽著馬韁繩，背著手朝那條伸向遠(yuǎn)處山谷的細(xì)瘦的小道走去,。他的羅圈腿像給這干燥的土地發(fā)泄什么怨氣,，拐出團(tuán)團(tuán)嗆人的煙霧。他不時回頭朝我得意地笑笑,，糙黑的臉緊縮著,，皺出條條深深的溝痕，編織出一種難以說清的狡黠的東西來,。
霧氣很濃,，濕漉漉的，水一般地流動,。青稞地呈現(xiàn)出一種古老的青色,，開始轉(zhuǎn)黃的穗子?xùn)|一塊西一片，很像青銅器上的古銹,。幾只灰毛野鴿在地邊掏食什么,，馬蹄橐橐流過,，饞嘴的野鴿驚嚇地飛起,，在陰濕的空中盤旋了一會兒，又樹葉般地飄進(jìn)地里,。
晉美背著手,，一腳踏地另一腳卻畫著圈兒走得很得意。他嘿嘿咧嘴朝遇見的每一個人大聲招呼,，又朝我擠擠眼角,。那些人好奇地看看伏在馬屁股上的我，又看看牽馬的矮個子,，嘰嘰咕咕一陣,，猛然哈哈大笑起來,，響亮地噓著口哨，把圓盤子般的呢帽拋向天空,。這時,，晉美那一聳一聳的肩膀，使我悟出了什么,，我惱怒地說：“你在戲弄我,？”
他回頭朝我挺滑稽地擠擠眼角，說：“伏緊點(diǎn),。這馬性子烈,，拖死過人哩！嘿嘿,，拖死的還是個大大的干部,，縣上來的?！?/span>
他狠狠地把路上一塊卵石踢進(jìn)了地里,。
馬蹄懶洋洋地磨擦干硬的地皮，橐橐橐,，像誰在敲破了皮的鼓,。天空陰沉沉的，黑鐵般沉沉壓在尖削的山頭,，仿佛會壓斷大山強(qiáng)硬的脖子,。太陽不知躲在哪兒去了，剛才都還亮晃晃的懸在頭頂,，一眨眼就沒了影,。這就是高原，天氣瞬息萬變,，不習(xí)慣的人真不知道怎么生活,。高原人都習(xí)慣了，晉美知道我在想什么,，便自言自語地講太陽的故事,。他說，今天是太陽的喜日,，累了大半年的太陽也該摟著老婆睡覺去了,。太陽真苦，不如活在地上的人,，一年內(nèi)摟著老婆睡覺的日子就那么幾天,，苦呵苦。他咂咂嘴唇,，像在品著什么味道,。
走出那片焦黃的三角形荒地,，就看見達(dá)曲河了。這是另一條路,，通向另一個方向去的,。不是我與苗二釣魚去的，也不是我們給洛熱送葬去的那條路,。從這條路過去,，看見的達(dá)曲河，不如往下走去時看見的寬闊,，也不如下邊水深湍急,。說是河，不過比馬的身子長不了幾尺,。水清澈如鏡,，映出河底的細(xì)沙石頭。河水是從山狹窄的夾縫中擠出的,，轟轟隆隆,，響著山的味道。晉美伏在河岸,，在馬吧嗒的厚嘴旁咕嘟了幾口,，摘下油跡斑斑的氈帽擦擦嘴，滿有味地彈彈舌頭,。他說,，這水是山的血液，伏在河岸能聽見山的心跳,。他粗黑的臉上突然迸出尖銳的光來,，瞇縫的眼睛久久地盯著黑森森的山縫子。
“走吧,，天快黑了,。”
他朝馬屁股抽了一皮繩,，把韁繩扔給我,，望著我詭秘地笑笑，齜出焦黑的牙齒,。
馬蹄聲沉重得像馱了塊石頭,。
順著細(xì)長的河走進(jìn)山的夾縫,，再翻過那座黑塔般的土山,，就是莊果寨子了。
“莊果出美女,，”晉美跟在馬屁股后,，咧嘴嘿嘿笑,，不時抽一皮繩，說：“當(dāng)年果親王進(jìn)藏,，在我們寨子一住就是大半年,。嘿嘿，是那一個個鮮奶子般水靈靈甜膩膩的姑娘們把他的眼睛晃花了,。如果不是他住在北京的皇兄下圣旨招他進(jìn)京,，他真的會做我們莊果人?！彼麑捄竦淖齑皆镌锏靥蜻?。
黑夜快降臨了，山脊模糊起來,，像污水里的倒影,。沒有星光，黑霧在山間四處淌著,。霧里有股腥味,，使人想起狼嘴里的血。達(dá)曲河還是那么晃眼,，銀亮亮的是一條凝固的閃電,。雷聲倒不震耳，嘩嘩啦啦,，似一支纏綿憂傷的歌兒,。我昏昏沉沉地瞇上眼睛，簸動的馬背像老在漩渦里轉(zhuǎn)圈的牛皮船,。晉美從皮袍的毛叢中伸出頭來,，望著黑霧圍裹的山溝，又用牛角刺般堅硬的眼神看我,，說：“你,，還不下來！”
（未完待續(xù)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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