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24年01月23日
◎彭家河
彭家
彭家這個村子有四個多平方公里,,除了在衛(wèi)星地圖上可以看到點黃綠的底色外,,這塊地方連名字都沒有,因為這個村落小得連上地圖的資格都沒有,,只有憑借彭家河,、青龍宮村周圍幾座山和河流來推斷,那幾個地名圍起來的地方,,就我們的那個村落,。
老院子和染房頭如同兩株茂盛的蒲公英,在上面巖和下面巖自由生長,,等到花繁葉茂的時候,,微風(fēng)輕輕一吹,那些小小的種子就四處飛散,然后落地生根,。早年那兩朵完整的家族之花并蒂開放了多久也無法查證,,除了零碎的記憶,沒有留下任何一絲影像資料,。
這一朵朵小小的種子飛散到各地,,在各自生長開放的同時,也把這一塊塊土地注冊了地名,。大爺家,、二爺家、三爸家,,這種格式的地名也進一步把那一片沒有名字的土地劃分得清清楚楚,,讓大家都能明白自己的所指。
除了這些房屋進一步細化了這塊土地的命名外,,其余的則是給一片片田地命名,,讓村民們能掌握自己的每一塊土地。以山谷為界,,村落對面統(tǒng)稱對河,,對河還有候子坪、新墳林,、舊屋地,、桃木林幾個地標(biāo),用這些地標(biāo)不能進一步表述的時候就用某某家的地來縮小區(qū)域,。張國英的地,,就從一塊地的主人變成一片地域的名字。以河谷來命名的有上河頭,、下河頭,,然后就是黑甕塘、石板堰幾個水潭把河谷分成了幾段,。上河頭和下河頭水源好,,田地可以種兩季,春夏天栽秧,,秋冬天種麥,。一年四季,田地里都不放空,。下河頭的面積大,,這么多的田地,還得細細命名,,才分得清楚,。洞洞田、耙子田、涼水田,、澄水田,、青坪子、陰巖頭,、燈盞窩,、壩爾頭、青崗林,,這些地標(biāo)一定,,各家各戶的田地基本就能知道個大體方位了。
順?biāo)叩奶锏厍宄?,四下的旱地則又有新的取名法則,。十畝地、柵上,、麻石峭,、柏樹嘴、廟子嘴,、宋家嘴,、清明嘴、獅子嘴,、蠻孔巖、偏倒石巖,、尖角地,、瓦子坪、矮木坪,,這些地名一一與某一片地域?qū)?yīng),,整個村莊的田地就各歸其主了。
耕田種地要用牛,,燒火煮飯要用柴,,所以,還得把放牛場和柴草坡也要取個名,。所以,,南瓜坡、枯墳灣,、水頭坡,、棗子樹巖、四坡頭這些名字就指向了那一片廣闊的山坡,。
對于長期居住在村里的人,,只要這些名字一出口,腦袋里就是有了那一方土地的方位輪廓,甚至在那一片土地上曾經(jīng)發(fā)生過什么樣的故事,,都能一一浮現(xiàn),。獅子嘴的大石獅子一直呆在那塊地里,偏倒石巖的那塊大石頭還是那樣黑漆漆的,,棗子樹巖的確有幾棵野棗樹,,南瓜坡上沒有南瓜,。這些獨家記憶,,只存留在族人的記憶之中。
每一個村民,,只要提起一個地名,,肯定會記起許多自己的故事,,而且有些故事不能與別人分享,只有獨自回味或者慢慢遺忘,,能分享的,,許多也都是經(jīng)過自己層層解密,沒有多少利害關(guān)系的故事,。
四坡頭那一片荒坡,,每天一早,不念書的孩子和無事的叔叔嬸嬸就背上背兜鐮刀,,把自家的黃牛水牛拴上嘴籠,,然后邀約著一起浩浩蕩蕩的向東面的放牛場前進。
到了坡上,,把牛嘴籠解開,,然后大家就找塊平坦的石頭,圍在一起打撲克,、捉虱子,。等快到午飯的時候,才趕緊四下割點草回家,。大家回家吃午飯的時候,,就找棵粗壯的灌木或者小柏樹,把牛拴在坡上,,然后一同回家吃飯,。飯后,又一路上坡,,解開牛繩,,繼續(xù)曬太陽或者做游戲。有一種叫打杈的游戲,,孩子們樂此不疲,??橙滂荆г诘厣?,大家一起割一小堆草放在樹杈邊,,站在幾十米開外,拿出自己鐮刀扔過去,,如果打倒了那個小樹杈,,那堆草就歸誰。然后又割一小堆,,繼續(xù)比賽,。年齡稍大的姑娘小伙不喜歡這些,大姑娘就跟上嬸嬸們學(xué)扎彩墊,、織毛衣,,小伙子們則打撲克。如果沒有帶撲克,,就在石頭上畫個棋盤,,走那些叫“山東棋”、“田字棋”的游戲,。這些游戲玩膩了,,要么就躺在軟和的草坡上看龍馬鎮(zhèn)那邊公路上一輛一輛拉沙的車,要么就找兩株挨得近的小樹在樹間做空翻,。就在這清新的空氣中,,憑借這簡陋的健身器材,農(nóng)家子弟個個長得壯壯實實,,虎頭虎腦,。
從水頭坡回來要經(jīng)過一個綠幽幽的深潭,叫黑甕潭,,傳說深不見底,無論天多旱,,從來沒有干過,。早年我家木樓上有一堆破銅爛鐵,我無事時常在里面翻,,有天發(fā)現(xiàn)了幾顆一柞長的子彈,,我爹知道后,就把這些子彈摔進了黑甕潭,。后來他說那是搞武斗時撿回來的,,之前好像有一顆手榴彈,也丟進了這個深潭,,看來這個深潭才是最安全的地方,。
從黑甕潭上的水溝淌過,,就是一塊一塊的層層水田,經(jīng)過傳說之前有個廟的廟子嘴和滿是麻子般石頭的麻石峭,,到了柏樹嘴,,就回到了貫穿整個村落的大路。
走在各家各戶的房前屋后,,聞著一陣陣的油鍋香味,,仿佛就看到了自家灶臺上留著的一碗蛋炒飯。
彭家這個小村落,,在我懂事時,,已經(jīng)發(fā)展到50余戶人家,村里所有的男人都姓彭,,村里的女人除了娶過來的媳婦也姓彭,。村里每個人的名字都按“思志學(xué)成,永登光(國),,宗本治祥,,文章傳世,正立中堂……”的字輩取名,每個人的名字都有三個字,,彭是姓,,第二個字是輩份,第三個字才是自己的名,。只要看到對方名字中間的字,,就知道是自己的長輩還是晚輩,如同軍人肩上的星杠肩章,。如果是長輩的,,不管對方年齡大小,都要按輩份讓小孩子叫人家爺爺或者爸爸,。與我同時代的,,登字輩就是最高輩分的健在者了,只有一個老人,,90多歲去世的,。然后是光字輩的,也沒有幾位,,基本上是國字輩,、本字輩的,志字輩的還小,。幾年沒有回鄉(xiāng),,我爹說,光字輩的,,只剩一個了,。而現(xiàn)在大家取名都不按輩分了,,老人們常說,現(xiàn)在的娃兒都沒大沒小的,,不知道什么叫長幼尊卑,。聽到同姓結(jié)婚老夫少妻這些事,更是長吁短嘆氣得要死,。
50余戶人家,,全聚居在村里耕田種地。后來,,慢慢出現(xiàn)了赤腳醫(yī)生,、教師、廚子,、磚匠,、瓦匠、窯工,、木匠,、劁豬匠、算命先生,、陰陽先生,、拿喪這些職業(yè)。這些人還是以務(wù)農(nóng)為主,,如果遇上需要自己出手的,,他們就成為另一種身份的人。比起只會耕田種地莊稼人,,這些有手藝活的更加受人尊敬,,同時能在種地之余掙點零用錢,家里的開支也寬長些,。
早些年,,村里還沒有電的時候,磨,、碾子,、風(fēng)斗、篩子,、墊子、簸箕這些是家家必備的農(nóng)具,。大磨和碾子算是村里的重大設(shè)備,,都是祖?zhèn)鞯模瑔渭要殤舻囊话銢]有能力再添置這些重裝,。村上大磨的磨盤直徑有一米多,,碾盤的直徑在兩米以上,,磨扇和碾滾是兩三百斤重的青石,這些裝備,,只有成年的牛才配套,。在沒有推磨和碾米的時候,這些紋絲不動的石頭,,就是周圍鄰居一起吃飯閑聊的場地,。
在閑聊之中,村上的大凡小事很快就在全村傳開了,,讓大家對村子里發(fā)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,。當(dāng)然,口口相傳的過程中,,難免有言過其實添油加醋,,于是傳來傳去,又傳回當(dāng)事人耳中,,如果傳得有點過分或者以假亂真,,當(dāng)事人就會找到傳話人當(dāng)面對質(zhì),這就是一追一的“對閑話”,,是農(nóng)村很掃面子的一件事,,對的結(jié)果往往是兩人當(dāng)場對罵,都是道聽途說,,結(jié)果雙方都覺得委屈,,從此有了過結(jié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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