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24年01月01日
◎嘎子
他的茶還是沒動。我勸他，他也不動，瞇著眼睛皺著臉，一副難受極了的樣子。
我說：“是翁姆惹你生氣了,？”
他激動了，撐起身子，像在吼叫：“翁姆不會,，翁姆永遠(yuǎn)也不會。是那人狗雜種,，我要?dú)⒘怂?，把他的腦袋割下來喂狗?！?/span>
苗二忿忿不平地說,，是陳達(dá)吉那頭肥胖的豬，竟然把槍筒抵在了他的額頭上,。當(dāng)時,，他空手空腳，剛從翁姆那里回來,。他如果手里有把刀,，肯定戳進(jìn)了陳達(dá)吉肥胖的肚皮里了。
我說：“他是區(qū)里的干部,，我們?nèi)遣黄?。?/span>
苗二哼了一聲,，說：“人與人都是命,，我管他是誰，命與命拼,，說不定他還會跪在我的腳底呢,！”
我不相信，彪悍魁梧的陳達(dá)吉會屈服于他這個文弱書生,。陳達(dá)吉在部隊時,，就是有名的大力士，一身的蠻力,，槍法是好出了名,。苗二雖然個子高，卻是個細(xì)竹竿,，那身骨頭哪里是陳達(dá)吉的對手,？說說大話，在嘴上贏他,，就是苗二的真本事,。
苗二說：“這條狼,，想趁人之危，洛熱死后,，他三次找上門來,，逼曲珍阿意把女兒翁姆嫁給他做老婆?！?/span>
“你就找他鬧了,？”
“對。我和翁姆談戀愛,，他休想把翁姆奪走,。哈，那家伙開始還對我嬉皮笑臉,，講一堆大道理,，說我們當(dāng)知青有應(yīng)該胸懷大志，不要過早的談戀愛,。我怒了,，吐了他一臉的痰，罵他是畜性,，專門干些奪妻霸女壞事的瘋狗。他把我摔在了地上,，還把手槍抵在我的額頭上,，說他想要的東西，就得歸他,，誰也別想與他爭,，沾一點(diǎn)就一槍崩了他的頭?！?/span>
“你怕了,？”
“哼，”苗二冷笑一聲,，說：“我會怕他,？我看見翁姆可憐巴巴地跪在地上哭泣，曲珍阿意低著頭說著求情的話,，就不忍心再傷害她們了,。我說，翁姆跟你還是跟我,，曲珍阿意會選擇的,。”他收了槍,，在我背上拍了一下,，說：“你倒說對了,，曲珍阿意要什么樣的女婿，人家自己會選擇的,?！?/span>
我說：“曲珍阿意選誰了？”
他點(diǎn)點(diǎn)頭,，又傷心地把頭埋在手掌心內(nèi),。他說：“我不知道曲珍阿意是怎么想的，她幾天前就收了陳達(dá)吉的禮,。就是說,，她答應(yīng)把女兒嫁給一個心腸黑暗的畜牲?！?/span>
他又搖晃著頭,，一聲嘆息后說：“我真的想不過?！?/span>
他哀聲嘆氣時,，我真不知道怎么勸他。那時,，我還小,，還不諳世事，腦袋是空的,，世上的好多事都不懂,。我只有燒火熬茶時，在漸漸變黃變濃的茶水中,，看出點(diǎn)我想說的話,。我說：“沒什么了不起，肚子餓了嘴巴渴了,，就得吃糌粑喝茶水,。我們還是過這種平平淡淡的生活，我們本來就是空著一雙手來到這里,，我們并沒有失去什么,。”
苗二傷心了好幾天,。那幾天,，他看上去沒事，和平時一模一樣,，就像天晴了你就會忘掉天空還會陰暗一樣,。一到夜晚，我常常聽見他偷偷地啜泣,。我感覺到,，在權(quán)勢者面前,，他也是個弱者。人當(dāng)了弱者,，就可憐得像只膽小的耗子,。
那幾天，我在家中畫畫,，沒去出工,。是多吉隊長叫我畫的。他拿來一張很小的畫片,，那畫片年代已久,，畫的線條與色彩已模糊不清，但可以辨出那是一張佛像,。他叫我照著佛像畫在一張紙上,，要悄悄地畫，不要其他人知道,。他說,，那畫叫仲達(dá)，是掛在洛熱家的,。佛會領(lǐng)著洛熱的靈魂去轉(zhuǎn)世輪回的,。
他再三說，他根本就不相信這些,，但這是規(guī)矩是風(fēng)俗,，人死后都得這么做。他說：“好好畫,，要畫得很像很像。我會叫會計給你記全工分,?！?/span>
我練過國畫工筆，我把那幅佛像畫得很細(xì)很傳神,，色彩也十分艷麗,。掛在洛熱家的墻上后，整個絨壩岔區(qū)都知道了,，亞麻書有個小稀里巴（知青）是個畫家,。
公式
公社書記澤嘎給亞麻書大隊一個任務(wù)，把寨子所有大面積的墻壁全刷成白色,，讓那個會畫畫的稀里巴畫上革命的壁畫,。他去過河南的戶縣參觀農(nóng)民畫，他想把亞麻書寨子辦成高原農(nóng)民畫樣板寨,。
多吉隊長派工刷了三天,，把寨子里所有的大塊墻都刷成了白色,。他對我說：“夠了吧？”我嚇得張大了嘴,，連叫了好幾聲：天呀,！我說：“這么多，要把我累斷氣的,?！?/span>
隊長說：“好好畫，要多少幫手,，都給你派,。”
我說：“就把麻書的達(dá)瓦拉姆派來,，給我調(diào)顏色,。”隊長就捧著嘴朝麻書保管室喊：“達(dá)瓦拉姆,！”
那天,，我非常興奮，我同達(dá)瓦拉姆爬上了一輛運(yùn)木材的拖拉機(jī),，在隆隆的馬達(dá)聲中,，我們和拖拉機(jī)一起抖進(jìn)縣城去了。我來這么久,，還從沒去縣城看看,。我們是去采購顏料的，隊長放了我們一天假,。達(dá)瓦拉姆說,，她要讓我去她家看看她的媽媽。
達(dá)瓦拉姆說,，縣城甘孜是座潔白美麗的城市,，是傳說中仙鶴掉下的一根羽毛。她對自己住在這么一座城市很驕傲,，說,，藏族有部叫格薩爾王的英雄史詩里，都歌唱過甘孜,。我們到了甘孜,，那里的山水真的漂亮，廣闊平坦的土地,，玉帶似的雅礱江,，遠(yuǎn)處挺立的座座雪峰，不管從哪個角度看，都美得讓人驚嘆,。只是城市有些破舊,，街道風(fēng)沙很大。達(dá)瓦拉姆說,，城里最漂亮的房子全毀掉了,，因為它屬于過去，屬于另一個階級,。我在山坡上看見了大片殘垣斷壁,，像一顆顆朽爛掉的牙齒，在風(fēng)沙的吹打中有些凄涼,。達(dá)瓦拉姆說,，那就是甘孜寺。
（未完待續(xù)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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