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(bào) 2023年12月12日
◎楊力
老家所在的老牛坡,，是一處海拔上千米的莽莽山坡地,。這兒草木茂盛,，但主要的植物就是一種——芭茅草,。老牛坡缺水，喬木難以生長,，這倒便宜了芭茅草，它們不擇地方，平壩河谷,，山野坡地，只要有土壤就能生長,，而且生命力強(qiáng)勁,，四處開疆拓土，葳蕤茂盛,，氣勢撩人,，成為一道道風(fēng)景。
老牛坡上的芭茅草雖不讓人待見,，卻是山野百姓手中一種愛不得又離不得的生計(jì)之物,。從祖輩開始，這兒的先民就學(xué)會就地取材,，除了可作為喂牛的青飼料,，還可用芭茅桿和芭茅葉編織蜻蜓、小鳥、野雞等小動物,，也編織筐籃,、掃帚等生活用品。這些編織品除了自用,，也可以挑到市場上換錢,，換成油鹽、布匹等生活必需品,。不過大多編織物既不精美也不耐用,，市場上賣不起價(jià)，去一次最近的鎮(zhèn)子要走20里山路,，往返一次就是一天,。這樣的境況，讓很多人畏懼,。
我的幺爸卻是個例外,。每年入冬，平壩寒風(fēng)凜冽,，草木凋零,，宛若一個缺少生機(jī)的世界。但老牛坡不同,，此時的老牛坡才仿佛蘇醒,，在一叢叢碧綠青翠的芭茅草頂端，漫山的芭茅草花穗漸次盛開,，從秋天的點(diǎn)點(diǎn)粉紅,，漸漸演化成冬天的滿目銀白，山風(fēng)吹過,，層層銀浪翻滾,，此時的老牛坡，野雞在花穗尖歡騰挪移,，野兔在草根處愜意追逐,，它們共同構(gòu)成了幺爸眼中一幅幅絢爛多姿的畫卷。
隆冬時節(jié),，雪花飛舞,，大地銀妝素裹，閑不住的大人開始挨著火爐用采割好的芭茅草做編織,，而小兒們則伺機(jī)在雪地上找樂子,。一幫半大的孩子，每人手中一根自制的芭茅草紅櫻槍,，無師自通地演習(xí)“地道戰(zhàn)”,，這兒的“地道”就是一叢叢掩映在雪地里的芭茅草,。
在芭茅草中穿梭，代表著山民與芭茅草的親近,，但少不更事的孩子,，卻不知道任何親近也要保持距離?！白栽陂e身技似戟,，悠然野性葉如刀”，說的是芭茅草葉片具有攻擊性,，它的鋸齒狀葉片鋒利如鐮,，稍不注意也會傷人。幺爸為此沒少挨屁股,，他有一次穿著爺爺用汗水錢換來的新衣裳去鉆芭茅草,，弄得全身“掛彩”，傷了小身板不說,，還挨了一頓狠揍,。但好了傷疤忘了痛，幺爸依然年復(fù)一年去鉆芭茅叢,。
幺爸也有傷心的時候,。有時候日子過不下去了，一些山民會放火燒山,，把四處亂竄的芭茅草一把火燒燼,。燒山后的荒地改種土豆紅薯，但缺水的山地?fù)Q不來好收成,，反倒留下一處處黑糊糊的疤痕,。沒有了芭茅草的掩護(hù)，野兔無蹤野雞消遁,，這極大地打擊了孩子們的玩性,。
成年后幺爸守著窮山坡，找媳婦成了傷腦筋的事,，誰也不想嫁到山上來。爺爺特別操心,，就托嫁到山下的姑姑留心,。恰好姑姑家的公公生了一樣病，那就是尿結(jié)石,，痛得死去活來,，找郎中抓了幾副藥不見效。姑姑連忙托人給爺爺帶話,，問爺爺有沒有辦法,，爺爺就讓幺爸下山走一趟,。
幺爸帶著爺爺?shù)膰谕校チ松较鹿霉眉?，就地取用芭茅的葉和莖煎水,，在眾人驚奇的目光中，讓姑姑的公公大碗服下,，幾天后順利排出了結(jié)石,，所有的疼痛須臾解除。
幺爸的手藝解了老人的疾,，也悄悄打動了一個人,，那就是姑姑家的小姑子。這小姑子生得俊秀,，但有個毛病,，就是動轍流鼻血，在家里也沒少讓父母操心,，現(xiàn)在見到了幺爸的手藝,，自然春心萌動，被姑姑稍一撮合,，事情就成了,。
讓別人家的小姑子變成我們家的幺嬸，事情也不是那么簡單,。幺爸第一次帶準(zhǔn)幺嬸去老牛坡上,，弱不禁風(fēng)的準(zhǔn)幺嬸差點(diǎn)沒走斷氣，而且愛流鼻血的毛病也來幫倒忙,。幺爸身體結(jié)實(shí),，他信手從路邊采來芭茅草，用石頭搗爛塞進(jìn)鼻孔止血,，然后把準(zhǔn)幺嬸背在肩上,。十里大山，高聳入云,，背上的人看著都累,，背的人卻步履輕捷。渾身的愛,，讓幺爸有使不完的勁,。
回到坡上的幺爸，用舍不得吃的雞,，和山珍一樣的沙參一起煨湯,，用來給準(zhǔn)幺嬸調(diào)補(bǔ)身子。準(zhǔn)幺嬸一邊喝湯一邊和幺爸設(shè)計(jì)未來,，一直守著窮山肯定不是辦法,，芭茅草花穗再美,，也要解決溫飽，山外的世界早已變了,，應(yīng)該出去闖闖,。幺爸望著滿山遍野的芭茅草，認(rèn)真地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,。
幺爸用了20年時間在外闖蕩,，從一個公司的小學(xué)徒做起，到后來成立自己的公司,，一步步做大做強(qiáng),。這期間，他跌倒過,，從高處的竹梯上跌下,；也受傷過，不慎被漏電擊傷,；更失意過,，因?yàn)閯?chuàng)業(yè)的低谷……但所有一切磨難，幺爸都挺過來了,，而自始至終支持他的,，就是無怨無悔的幺嬸。
幺爸在省城落了根,，公司越做越大,，但心中一直有件事放不下，那就是老家的老牛坡,。在心里,，老牛坡才是幺爸真正的根，那兒不僅有野雞野兔,，有望不到頭的芭茅草花穗,，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，養(yǎng)育了世世代代老牛坡人的老牛坡,，不應(yīng)該一直抱貧守舊,，它早應(yīng)該在時代的洪流中舊貌新顏。
幺爸騰出部分精力,，和幺嬸回到了老牛坡,。“縱使焚燒莖葉盡,，明春依舊吐新芽”。腳下的故土,，并沒有因?yàn)樵?jīng)的一把火而怨懟故人,，貧瘠的山地更沒有阻止芭茅草漫山遍野的奉獻(xiàn),，振翅的野雞和警覺的野兔依然在這兒當(dāng)家作主，望著滿山的芭茅草和銀浪翻滾的花穗,，幺爸一拍腦袋驚呼,，這才是這個時代給后人留下的大筆財(cái)富啊。
幺爸整合了全部坡地,，搭乘鄉(xiāng)村振興的快車,，在當(dāng)?shù)卣С窒拢蘖藦纳较碌缴缴系乃嗦?。又引來山地越野俱樂部,，組織各級別的山地越野賽。有計(jì)劃地栽種杜仲,、葛根,、沙參，讓山貨變成了搶手的土特產(chǎn),。一批又一批游客慕名而來,，為的就是一覽原生態(tài)保護(hù)下的芭茅草，拍照打卡,，在芭茅草花穗和雪地共同構(gòu)成的銀色世界中打雪仗回歸童年,。農(nóng)旅融合，成為了老牛坡最好的財(cái)富,；綠水青山才是金山銀山,，成為了老牛坡人最大的底氣。
如今的幺爸,，最驕傲的事情,，就是牽著再也不流鼻血幺嬸的手，一起徜徉在親密無間的芭茅草中,，把身心放松,，讓愛與快樂在花穗中彈奏飛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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