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?qǐng)?bào) 2021年09月24日
◎阿微木依蘿
嘴
陳奶奶吃了一條蟲子,，我看見的,。
你說我為什么不喊住她的嘴？我喊啦,！我說,，陳奶奶,，那酸菜吃不得啦，發(fā)霉啦,。她說吃得,。沒有什么是吃不得的。
我當(dāng)時(shí)就想,，要不要跟她說她吃了一條蟲子呢,？真惡心。但我真的這樣說了,。她聽完只吐了兩泡口水,。就這樣。
我還記得當(dāng)天的情景,。是個(gè)傍晚,， 下好大的雨,，她坐在堂屋中間，將那碗有蟲的酸菜端到桌子上,。她的眼睛已看不清東西,，那碗酸菜是摸著放到桌上的。然后她又摸來了凳子,，最后又給我摸來一只飯碗和一雙筷子,。我跟你們說，陳奶奶雖然眼睛不好使,，但她的手就跟長了眼睛一樣,。她地里的雜草都是這手上的眼睛看見的。當(dāng)然有時(shí)她會(huì)意外地觸著蕁麻和刺,，所以這手粗糙難看,，有著許多至今沒有愈合的傷口。
陳奶奶一個(gè)人吃飯從來不炒菜,， 嫌麻煩,。她說，要是知道我那天去吃 飯,，就給我殺一只雞,。（這后來我去了好幾次她也這樣說）
我們?cè)陲堊郎险f了很多話。她說得最多,。
她說,，當(dāng)年——她喜歡以“當(dāng)年”開頭——我們剛搬來這里,，這里的草只有耗子毛那么深,，現(xiàn)在這草長得比人還高。這里水源好,，土地好,，苞谷結(jié)得大個(gè)。你是不看見我老家的苞谷,，喲喂,， 蟲子都比苞谷大！我小時(shí)候,，就愛捉苞谷桿上的蟲子炒吃,，有股苞谷的味道呢！剛才這蟲子,，味道淡,，不如苞谷蟲好吃。什么,？臟,？小短命的,，餓你三天板凳 腳也會(huì)咬一口，不知好歹,！
我望了一眼酸菜盆里的另一條 蟲子,，它個(gè)兒小，瘦,，米粒那么長,，肚皮上有細(xì)細(xì)的小腳。我要嘗一嘗它的味道嗎,？我在心里這樣問自己,。我正在猶豫，陳奶奶又把它喝下去了,。這回她是端著盆喝的,。
我后來又去陳奶奶家吃飯，她的手像是生了重病,，一直抖啊抖,，碗里的湯都灑出來了。還有她的嘴巴,，因?yàn)檠例X掉得只剩三顆,，一嘴飯轉(zhuǎn)來轉(zhuǎn)去的嚼。
我說,，陳奶奶,，你生病了嗎？
她說,，生病了,。生大病了。吃五谷 雜糧的都要生病,。
陳奶奶的手雖然抖個(gè)不停,，但她手上的眼睛靈得很。她每天還堅(jiān)持去地里除草,。她也除不了幾根草,。可她像著了迷一樣喜歡往地里跑,。她的手一觸到泥土,，我就看見她皺巴巴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。她用顫抖的,、急喘又緩慢的聲音說,，一摸著這泥巴，心里就踏實(shí),。
陳奶奶像年青人一樣忙活,，她的眼睛看不見太陽了,，所以她用手在地上找太陽：她把手放在泥巴上，去感覺陽光的溫度,。只要她說,，溫吞吞的，還早,。那她就會(huì)留在莊稼地,。她又說， 涼悠悠的,，可以收工了,。她就會(huì)緩慢地、像爬蟲一樣回家,。
她每天出工前都把手放在墻壁上找太陽,。只要感覺太陽暖烘烘地在墻壁上，她就可以放心出工,。下雨天她是不出工的,。
以前她沒有想到在墻壁上找太陽的辦法。以前她只打聽太陽,。她問我,，今天有太陽嗎？我說有,。她就會(huì)拿著已經(jīng)銹了的鐮刀和一只撮箕出門,。
又一天，我去看陳奶奶,，她已經(jīng) 很久很久沒去莊稼地了,。她躺在火塘邊，眼睛半睜半閉,，手比從前更抖,。我有點(diǎn)看不清她,，火塘里的火就要熄滅,。我喊她，她沒有理我,，只像老貓一 樣動(dòng)一動(dòng)身子,。
我跟你們說，陳奶奶只有嘴巴還有動(dòng)的力氣,。她再也不能起來給我摸一只碗和一雙筷子了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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