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20年07月16日
◎王吳軍
每個人獨自守護的光陰,，就如閣樓一樣,，常常是寂靜的。但是，這種獨自守護的光陰會在自己的內(nèi)心世界里悄然彌漫出獨有的芬芳,，這種芬芳常常很難找到分享者，大多的時候只能獨享其味,。
一片蓊郁的濃蔭處,，飛出一抹灰色的墻，蔦蘿在這里日夜攀爬著,，像是無數(shù)擠在一起的綠色的小精靈,。仰首望去，只見屋頂上圍著護欄,，人字型的閣樓尖尖地聳起著,，在深藍色的天空上劃出了好看的形狀。
這樣的房子真的很漂亮,，像油畫一般美,，不能不讓人心動。我被邀請了進去,，客廳,、餐廳、浴室,、甚至臥室,，都看得很是清楚明了,。但是，我還很想爬到三樓去,，推開那間尖尖的閣樓的門扉,，去了解里面究竟裝著什么樣神奇的東西?？墒?，我又覺得那里是屬于主人的禁地，一般來說,，是不輕易示人的,，我也就打消了進去看看的念頭。
我默默地想,，閣樓里應(yīng)該是一個豐富的世界,，雖然在江南的很多地方，表面看去,，不少人家的閣樓里面大多只是放置一些遺棄或閑置的東西,，比如那些孩子早已不用的寫著歪歪扭扭字跡的舊課本、早已不再使用的生銹的自行車,、塵封已久的玩具,、過時的紫色連衣裙、甚至是女主人出嫁時穿過的大紅的鞋子,。
很多東西是早該被遺棄的,，但是又覺得不舍，于是便放在家中的一個角落里,，而在江南之地,，閣樓就是存放這些東西的最好之處。
有些舊物其實是充滿等待的,。比如,，塵封的舊課本在等待著曾經(jīng)天真無邪的小孩，這些小孩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長大,，正肩負(fù)著社會中的成人的角色，而舊課本也許就在等待著被昔日的主人再次充滿回味地翻閱,。生銹的自行車雖然早已喪失了可以騎行的功能,，但它不能忘記曾經(jīng)坐在它的后架上的那個女孩，頭發(fā)被風(fēng)輕輕吹起,，女孩的頭發(fā)飄到了穿著白襯衣的年輕父親的背上,。塵封已久的玩具是過去那個小女孩發(fā)脾氣時生硬地扔到一旁再也不看一眼的。紫色的連衣裙在過去曾經(jīng)讓每個人見過后都要驚嘆它真美真時尚的,。大紅的鞋子是關(guān)于那場婚禮的無法磨滅的記憶,，這雙大紅的鞋子是高跟的，新娘當(dāng)時為了能在婚禮時更加漂亮而穿了它，不料,，婚禮時穿著這雙紅色高跟鞋站了一天,，晚上客人散去，在洞房里脫下來,，又剝下了絲襪,，才發(fā)現(xiàn)腳后跟竟被磨出了透明的水泡?？墒?，新娘的心情卻分明是那么幸福而快樂，似乎沒有疼痛,，只有甜蜜,。
這是我用筆寫出來的閣樓，像夢一樣虛幻而真實,。而生命何嘗不是一場夢的實踐呢,？
靜靜流逝的日子里，我們每個人都在不停地接受著不期而至的新鮮的記憶,，并不斷地忘記過往光陰里的許多人和事,。可是,，逝去的光陰里有一些東西注定是永遠忘不掉的,。
我仍然牢牢地記得外婆家的那個閣樓。
外婆家的閣樓是最老式的那種舊木頭樓梯,、舊木頭地板和角度過大的斜頂,，置身其中，很難使人穩(wěn)穩(wěn)地站立,。但是,，就是這樣的閣樓，里面的東西卻放得非常多,，有因為被摔壞而被廢棄的老式木桶,，有舊家具，有舊書和舊信,。我最忘不了的是閣樓里的那一籮筐舊書,，積滿了厚厚的塵土，我常常翻閱里面的《三國志》,、《西廂記》,、《古代美人詠》、《戲曲小考》等書,，舊書里還有殘破的舊時課本,，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,，還有紙張已經(jīng)發(fā)黃的筆記本。我還看到閣樓里有一大堆的木材,，還有兩疊過去的布料,，紅色的，雖然蒙塵了,，卻可以看得出當(dāng)初的顏色很美,，母親說，那是當(dāng)初預(yù)備給她的嫁妝,，沒有用完,。
東邊有窗，站在外婆家的閣樓上,，伸出手臂,，剛好就能觸到隔壁鄰居家探過墻來的桃樹枝，春天桃花綻放的時節(jié),，我喜歡站在這里深深呼吸桃花的香味,，盡情欣賞桃花的美艷。閣樓上有兩個小小的天窗,，上面安著的是經(jīng)年的玻璃,，經(jīng)過的光陰久了，看上去顯得模糊,，但日光仍然可以透過天窗照進來,，看得清微小的塵埃在紛揚不停地飄動。在這里,，光陰似乎停頓了,，抬頭只看見天上的云朵和沉靜的天空，在晚上,，有時會看見星星,，有時會看見月亮。一切都是寂靜的,，光陰在用固定的方式存在著,，日日夜夜在這里展現(xiàn)，十年,、二十年,、一百年，總是如此,，似乎波瀾不驚。
我有時覺得很奇怪,，光陰在某個地方仿佛如壞掉的鐘,，寂靜無聲,。而人在寂靜無聲的光陰里，卻是短如遠行客,，彈指間,，便是滄海桑田。
外婆家里養(yǎng)了很多年的那只大花貓,，總是伏在光線黯淡的角落里,，安靜地凝視著我。大花貓的眼睛是大而圓的,，沒有絲毫的凌亂,，總是那么安靜從容。我一直覺得貓是一種詭異的動物,，陽光明媚的白天,，它卻喜歡在幽暗的閣樓里慵懶地睡覺，或者長時間地臥著不動,，仿佛在默默地傾聽著時光深處的神秘,。我與外婆家的大花貓是閣樓里意外的相逢者，彼此相安無事,，我也喜歡沉默,，因此，我和大花貓甚至有著沉默的融洽,。
在外婆家的閣樓里,，我還發(fā)現(xiàn)過一只描畫著牧童坐在牛背上吹笛的瓷茶壺，那是古代的茶壺,，應(yīng)該是古董,。我想，這只瓷茶壺的陳舊的壺壁上,，一定曾經(jīng)有過粗糙或細膩的手掌的摩挲,。我雖看不見那些摩挲的痕跡，可是,，我分明在內(nèi)心深處看見遙遠光陰里的人端壺沏茶的模樣,，以及他們身后的繽紛民國的陌生世界。我還看到那些寫給母親和父親結(jié)婚的恭賀之詞的喜帖,，證明了母親和父親那一段我當(dāng)初曾經(jīng)以為是不存在的愛情,，可是，后來的事實證明,，母親和父親不但彼此相愛,，而且他們有著愛情的這樁婚姻賜于了我生命。
我如此迷戀這光陰流逝里的那么破舊的閣樓,，也許是它分明展現(xiàn)了一種內(nèi)心的秘密,，讓我看見了人間光陰的寂寞和漫長,。
一座房子就是一個人，客廳是人的面容,，花園是人的頭發(fā),，窗邊精心點綴的修竹是人的眉，而曲徑通幽的游廊則是人的手臂,。這是我的想象,。每個人只要有緣相見，便可看見客廳,、花園,、窗邊的修竹和游廊?？墒?，那黑暗而緊閉的閣樓中的東西就不一定能讓別人看見了。
所以,，我覺得閣樓一定是一個人的內(nèi)心,，裝著許多的東西，卻被某種力量禁錮著,，劃著虛實的線,，外人是輕易進不去的。因為,，內(nèi)心完全是屬于自己的精神守護之地,，用記憶和想象編織著雖然毫無章法卻極為豐富的世界，像酒一樣,，習(xí)慣去過一過在微醺時穿越時空,、超越現(xiàn)實的那種癮。
每個人獨自守護的光陰,，就如閣樓一樣,，常常是寂靜的。但是,，這種獨自守護的光陰會在自己的內(nèi)心世界里悄然彌漫出獨有的芬芳,，這種芬芳常常很難找到分享者，大多的時候只能獨享其味,。所以,，在人世間，能真正走進自己內(nèi)心的知音難覓,。
春去春又回,，花落又花開，光陰在流逝，生命在輪回,，燦爛或者寂靜,，都是一種姿態(tài)，都是成長和經(jīng)歷,，無法泯滅，不可復(fù)制,。
一座房子就是一個人,，有日出日落，有朝朝暮暮,，有酸甜苦辣,，有陰晴圓缺，有喜怒哀樂,，有春夏秋冬,，有喧鬧，也有寂靜,。
閣樓里的光陰,，有明媚，也有陳舊,，有黑暗,，也有明亮。
其實,，世間的一切事物都自有屬于自己的時光,，也自有屬于自己的表達和夢想。真的,，就像每個人的時光,、表達和夢想一樣，就像每個人都有喜怒哀樂一樣,，一切事物的時光,，這樣的表達和夢想，都是那么值得尊重,，都是那么需要給予珍視和包容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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