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18年10月30日
◎黃孝紀(jì)
三月的春夜那時黑得真像一面鍋底。水田犁耙過了,,蓄著一層清清的淺水,阡陌交錯,,白天看來,宛如一面面連綴著的光亮鏡子,插早稻已然臨近。在這個時節(jié)的漆黑的夜晚,,吃過夜飯之后,常有照泥鰍的青壯年男子,,腰扎魚簍,,一手提著松柴燈籠,一手握著長柄的泥鰍叉子,,在村前闊大的水田間緩緩游移。燈籠的松柴熊熊地燃燒,,滴著油脂,,火光通紅,在無邊夜幕的背景下,,如豆,,如星。
我家的樓上,,也有這樣的燈籠和叉子,,鐵銹斑斑。這是我父親曾經(jīng)用過的工具,,在他青壯年的歲月里,,也是一個喜愛照泥鰍的人。父親成家遲,,近40歲才生我的大姐,,56歲生下我。因此,在我的童年里,,父親已經(jīng)是年過花甲的老人,,他不再照泥鰍。我也不曾有過親自提著燈籠在春夜里照泥鰍的經(jīng)歷,,只是遠遠地看著黑夜里游蕩的燈籠,,充滿羨慕。
父親曾是照泥鰍的好手,,尤其是在我大姐童年的時候,。父親視她為掌上明珠,平素的日子,,總要設(shè)法捉一些魚蝦泥蛙團魚之類的葷腥,,做我大姐碗里的菜肴。父親左腳的大腳趾,,就是在一次春夜里赤腳照泥鰍時,,據(jù)說是踩著了蛇骨頭,中了毒,。之后紅腫潰爛,,無法行走,整整在床上坐了幾個月,,連腳趾骨頭都爛掉了一大塊,。那段時間,母親又忙又愁,。忙著白天的農(nóng)活,,全家的一日三餐,父親的護理,。愁著父親的病痛,,愁著無錢又無藥。為讓父親打發(fā)無聊的日子,,母親將上一年收的地里的棉花拿出了,,要父親每日里剝棉花籽。當(dāng)年,,經(jīng)父親一雙手去籽的棉花足足彈了兩床棉被,。父親腳趾好了后,嚴重變形,。
大姐18歲就出嫁了,,大姐夫是我父親相中的,住河對面的小村,,為人忠厚老實,,當(dāng)過兵,,后來轉(zhuǎn)業(yè)做了鐵路工人,火車司機,。過年的時候,,大姐夫探親回家,到夜里,,常過河來我家里喝酒吃飯,,有時同我大姐外甥一起過來,有時就單獨他一人,。大姐夫可稱得上是我父親喝酒的知音,,談?wù)勚v講,細酌慢咽,,自家釀造的紅薯土酒,,在爐火上熱了一砂罐又一砂罐,菜也是涼了又熱一熱,,往往要喝到夜深方罷,,灶里的煤炭火漸成灰燼,燈盞芯開著了紅星子的燈花,。
一條石板路,,一座石板橋,就把兩個村子連接起來,,中間相隔就一兩里路,。只是在嚴冬漆黑的深夜,伸手不見拳,,獨自走在村外,,卻也陰森可怖。何況,,石板橋頭兩側(cè)河岸,,是村人去世后燒遺物床鋪的地方,一灘方形的黑灰,,常常要數(shù)月才消去蹤跡,每每見了,,心里難免發(fā)毛,。而談仙說鬼,也是村人日常的話題,。由是,,每逢喝酒夜深,大姐和姐夫必要母親相送,。
這個時候,,我的母親已經(jīng)從樓上拿了幾根長長的葵花稈子或煙稈下來,,點上火。
葵花稈子和煙稈是村里每戶人家必備的照明燃料,。夏秋時節(jié),,烤煙田里的煙稈頂端開著紅白的喇叭花,煙葉收獲了最后一茬,,砍下青色的煙稈子,,一根一根,浸泡在稻田的水稻植株之間,,漚爛表皮和內(nèi)心,。多日后,收了,,清洗,,曬干,一捆一捆綁扎,,堆放家中,。深秋里砍了葵花稈子,也是如法炮制,。
母親拿著煙稈,,走在前面,有時我也一道相送,。大姐姐抱著外甥,,姐夫拿著煙稈,隨后跟著,。一前一后兩只火把,,火光熊熊,在嗚嗚呼叫的寒風(fēng)里,,不時掉落緋紅的余燼,。村莊寂靜空落,石板路上只有我們急促的腳步聲,,零碎的說話聲,。光暈隨著腳步推進,推開前面厚重的夜色,。
送至石橋邊,,母親接火又點燃了新的煙稈,火把更加明亮,。大姐姐夫拿了火把走向石橋,,在河面投下火光的紅影。我們站定,,目送他們過了橋,,融進無邊的漆黑里,。一火游動,繞過水田和溪水,,上了高坎,,直到對面的小村口。如豆的火把停住了,,黑夜里傳來姐夫的喊聲:“你們回去吧,!”
轉(zhuǎn)過身,我走在前面,,母親舉著煙稈火把跟著,。
寒風(fēng)呼呼刮著,火把游動,。
最新消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