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孜日報 2017年11月09日
■尹向東
九
錄音機是充巴帶回的第一個稀罕的玩意兒,這東西后來在一大段時間里風靡草原,,無論是放牧的男人或騎馬遠行的男人,,處處可見他們提著一個錄音機,。他們把音量開到最大,最愛放充滿喜慶的彈唱歌曲,,因此那一大段時間里,,整個草原都顯得非常熱鬧。
郎卡有一段時間喜歡錄音機到了癡迷的程度,。最初是充巴把那個盒式錄音機放在家里,,他又出去做生意,郎卡天天都會找些借口去充巴的家中,,讓放一放錄音機,。電池用完,他總是想方設(shè)法托人去鄉(xiāng)上買來補上,。一見他來家里,,翁姆已很清楚他的目的,忙把錄音機打開,,放上他最喜歡的格薩爾說唱,。那段時間里,足麥和曲學嘎瑪找他,,都直接來充巴家,。足麥開玩笑說:“你整日跑別人那里,是不是看上翁姆了,?”郎卡紅著臉追打足麥,。
錄音機開始普及后,他湊上錢,,讓充巴給買了一臺,。他把那臺叫燕舞的錄音機放在枕邊,每天早晨,,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放錄音機,。臨睡前,像那些煙鬼要抽倒床煙,,他也總是要再聽一遍才能安然入睡,。這習慣直到后來有一天他好奇心大起,,想不明白這樣一個玩意兒怎么能把所有聲音都錄下來,忍不住好奇,,拆開錄音機想看看里邊有些什么時才無奈地止住,。
摩托車也是充巴第一個引進奪翁瑪貢瑪?shù)摹KT著那輛嘉陵牌紅色摩托回到草原時,,立即引起所有年青人的熱衷,。一時間,富裕些的家里每個年青的漢子都有一輛,,經(jīng)濟窘迫的小伙子們,,整日里與父母爭吵、鬧心,,沒個清靜的時候,想擁有一輛摩托已成為全家人的夢想,。摩托車在短時間內(nèi)就普及開了,,最初牧民們自己開動腦袋,想法將錄音機與摩托車結(jié)合,,用皮繩穩(wěn)穩(wěn)地捆在車頭,,后來商家知道這信息,給摩托車配置了錄音機,。
音量還是開得最大,,不過聲音有了速度,你正安靜地走著,,音樂急馳而來,,瞬間在身邊炸響,伴隨摩托車的轟鳴一陣喧鬧,,還沒聽清唱的什么,,那聲音又急馳而去,你只知道和一個年青的牧人短暫交匯了,。
摩托車普及開后,,出了不少事故,曲學降措就是其中一例,。
有一個帶著傷感的笑話說,,年青的漢子騎著摩托在江邊的公路上飛馳,駕駛不慎撞到巨石上,,摩托車摔在路邊,,人越過車頭掉入江中。等交通警察趕到時,,只剩那輛摔壞的摩托車還高聲唱著:“嘎學嘎學啦,,希學希學啦,!”這兩句歌詞的意思是高興高興啦、快樂快樂啦,,人卻早不知被江水沖到了哪里,。
摩托替代了駿馬,無論牧牛還是放羊,,漢子們離不了摩托車,,到后來他們技術(shù)嫻熟,上山下溝,、有路無路都騎著摩托,,看得人心驚膽顫,又不得不佩服他們的狂野和細膩,。
昔日心愛的駿馬散漫在草原上,,打著響鼻看那穿梭往來的摩托,不明白為啥毫無原由地受到主人冷落,。
對于奪翁瑪貢瑪來說,,充巴成了年青人效仿的對象。一身黑皮衣,、皮褲,,一頂氈帽,一幅鏡片奇大的墨鏡成為許多年青人的時尚裝束,,他們讓那些耳聵眼花的老年人常常產(chǎn)生錯覺,,為啥處處都是充巴?剛過去一個招呼說話,,這會又來一個,。
充巴給奪翁瑪貢瑪帶來了新鮮稀罕的玩意,也是他第一個從奪翁瑪貢瑪帶走了家人,。據(jù)說他的生意非常大,,蟲草、松茸,、珠寶什么都做,,他在城里置下了房子,有一天開著兩輛車將家人全部接走,。
他是年青人的榜樣,,離開牧場到城市去成為他們奮斗的目標,包括郎卡自己的孩子,。
除了早夭的曲學降措,,郎卡和足麥家的孩子們繼承父輩的友誼,尤其兩家的老大,,他們一塊兒讀書,、交流,,學習是他們改變未來的唯一途徑。他們共同考入高中,、大學,,畢業(yè)后分配在不同的縣上工作,就連此后在單位不斷進取兩人也特別相同,,他們都在縣上任了領(lǐng)導職位,。此后,他們把弟弟妹妹一個個領(lǐng)進縣城,,改變了他們的命運,。
郎卡的大兒子彭措先把母親接到城里幫著帶孩子,他一直希望父親能在城里安住,,那樣,,一家人都團聚在一塊兒。郎卡卻非常固執(zhí),,不愿前去,,不得已,小兒子多吉只好留守牧場照顧父親,。
讓郎卡梗著的是這種種變化直接導致了人心底的改變,非常微妙,,卻又讓人難以忍受,。
從前,奪翁瑪貢瑪受大家尊敬的是那些有先祖?zhèn)鞒谢虺鲞^高僧大德的人家,,也不知是從何時起,,哪家有人在單位工作,大家對這一家人都會另眼相看,,尊崇有加,。那些舉家遷走,從此離開奪翁瑪貢瑪?shù)娜思腋蔀楹染崎e聊時的主要話題,。
曲學嘎瑪,、郎卡和足麥,三個一塊兒長大的好朋友如今已是奪翁瑪貢瑪?shù)睦先?。在牧場,,老人受人尊重這是必然的。最初,,晚輩見到他們,,躬著身熱情招呼,所說的話里充滿敬語,,舉手投足都十分講究客氣,,處處展開雙手恭迎恭送,,這禮節(jié)是傳統(tǒng)的習慣,所以郎卡沒留意其中的差別,。直到有一天,,三個老人一塊兒喝酒,原本愉快的晚餐卻在相互敬酒時讓郎卡梗住了,。曲學嘎瑪十分客氣,,敬酒時雙手捧上,足麥和郎卡講兒女的事時,,他就沉默不語,,偶爾說句話,卻像晚輩那樣充滿敬語,。他給郎卡敬酒時雙手捧上,,說著敬語,郎卡說:“你干啥,?”他笑著略帶靦腆地說:“應(yīng)該的,,這是應(yīng)該的?!本瓦@簡單的一句,,讓他和兩個朋友間有了一條看不見的阻隔。
那以后郎卡十分小心,,他發(fā)現(xiàn)就算是晚輩遇上曲學嘎瑪,,雖然一樣尊敬,但明顯和對他們的方式有分別,,晚輩們在尊敬之后,,與曲學嘎瑪相處非常隨意,不時還開些玩笑,。郎卡一直努力解除曲學嘎瑪心里的芥蒂,,有一次,一個晚輩拿山神這事開玩笑,,說他雖然是山神的后裔,,如今這山神似乎也偏了心,沒給他家半點照顧,。為這事郎卡對那晚輩沒留一點面子,,狠狠訓斥了一頓。
足麥不會處理這微妙的感受,,以致于和曲學嘎瑪?shù)木嚯x越來越遠,。
這樣一個山神的后裔,天大的悲傷撼不動他,,卻讓變幻的人心給折了腰,。(未完待續(xù)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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