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潘敏
深秋時節(jié)的康定折東地區(qū),,氣候干燥,。大地氣息微喘,,跌宕起伏間,,早已散發(fā)出成熟的訊息,。棲息在大渡河兩岸的村落,,深藏于高山峽谷的寂寥中,,沿著山勢次第而上,,每到進食時光,,炊煙裊裊,,給這一片靜默的土地,增添了無限的生機,。這是區(qū)別于折西游牧生活的另一種生活狀態(tài),,人們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,默默勞作,,播種,、耕耘,盡情享受著收獲的喜悅,。
金湯鎮(zhèn)先鋒村,,鄭崇玉一家迎來了忙碌的一天。農(nóng)忙時節(jié)已過,,閑置的男人們準備趁著這空閑的時光,,打理一些粗重的家務。而女人們則和往常一樣,,忙著照顧一家人的起居飲食,。今天來幫忙做活路的人較多,鄭崇玉的二姐譚維紅,、侄女韓友瓊,,主動加入到了“煮婦”的隊伍。
這里的飲食,,免去了一切的繁文縟節(jié),、精細瑣碎。它是大火熱鍋的煎炒煮,,是大刀闊斧的利落切,,是鍋碗瓢盆碰撞的擲地有聲,,是因地制宜的創(chuàng)新,更為重要的是,,它是烹飪者長年無聲的累積,。新鮮地道的食材同樣也很重要,這些源自于大自然的味道,,它能讓食客在第一時間,,感受到主人最為真誠的、無言的謝意,。
她們準備的只是日常的飲食,,和平日里沒什么不一樣。黃豆是昨晚睡前倒入冷水泡上的,,此時已吸足了水份,,顆顆飽滿充盈,腫脹得像要破皮而出,。這是用來制作農(nóng)家傳統(tǒng)美食——豆花的,。還有剛從地里采摘來的無莖豆、小南瓜,、土豆,,辣椒、蒜頭,、薄荷等各類蔬菜,、佐料,都早已洗凈待用,。
相比而言,,豆花的制作過程較為繁復。等鍋底刷上清油后,,石磨也早已架在了灶上,,磨豆人從容嫻熟,右手勻速轉動,,左手從旁邊的盆里舀起相對比例的水和豆子,,有節(jié)奏的往磨心里添加。一圈一圈,,轉動在歲月的年輪里,,細密勻稱的濃稠汩汩流出,慢慢包裹磨體,,往下滑落,,就這樣一層一層的,不斷疊加累積,,直到瓷實的液體鋪滿大鍋,。
四十分鐘后,,爐火點起,火勢漸旺,,大鍋慢熱,,緩緩燉煮,隨著表面飄浮的泡沫漸漸消失,,整鍋由豆子組成的液體,開始次第翻滾,。趁著這呼啦啦的撲騰勁兒,,兩人合作著開始過濾掉多余的豆渣。此時,,鍋里只剩下清香撲鼻的豆?jié){,。
接下來,是最為考驗鄭崇玉手藝的時刻——“點”石膏,。石膏,,被本地人稱為白泥巴,僅金湯鎮(zhèn)大火地村有產(chǎn),。“點”,, 是混合適當比例的水和石膏,倒入豆?jié){的過程,。石膏的用量極其講究,,若“點”多了,苦味則會蓋住豆子自身的醇香,;若“點”少了,,則不能成形。當石膏水緩緩注入豆?jié){時,,需要配合輕微的攪拌,,使其充分與豆?jié){混合。在這一系列的動作之后,,再蘸取適量的石膏水作為最后的補充,,完美收關。從蓋上鍋蓋的那一刻開始,,石膏充分發(fā)揮著凝固劑的作用,,使蛋白分子連接成網(wǎng)狀結構,重新組合大豆蛋白質使其成為凝固的狀態(tài),。幾十分鐘后,,豆花做好了。整鍋豆?jié){,,連成一團,,在筷子觸及之處,,是牽動全身的柔嫩和顫動。
最后經(jīng)過小火慢燒,,沁出股股入心脾豆窯水的清香,,瑩徹潔白的豆花便可上桌,若配上特制的薄荷蘸水,,這才可謂是錦上添花,。
如今,這美味營養(yǎng)的豆花,,早已幾經(jīng)輾轉,,成為城里人的心頭好。
當高原型大陸性季風吹過,,山間開闊的田野里,,一片一片的苞谷正當季。這里的主要糧食作物是:玉米苞谷和豆類,。這一季的嫩苞谷已經(jīng)可以采掰了,。新鮮下地的苞谷被剝好了,放在家什里,,粒粒晶瑩亮澤,。這是鄭崇玉從小到大都喜歡吃的水粑子饃饃的原材料。而前一季收獲的老玉米,,早已被水磨磨成了細細的粉面,,做成其余尋常的飲食。
山路崎嶇,,由于交通不便,。臘肉,成為了居住在高山地區(qū)人們主要的肉食,。自家養(yǎng)的豬制成臘肉,,最為合適不過。漫長的冬季,,宰好年豬,,選取肥瘦摻半的肉,抹上鹽,、花椒等佐料,,便被掛在了房梁上,架上柴火,,放入核桃殼,、花椒子兒,經(jīng)過長達數(shù)月的熏制,,肉身像被裹上了一層黑色的外衣,。開春以后,,家家戶戶不再燒火,在濕潤的空氣中,,這層黑衣迅速布滿了濃密的綠色霉菌,。但正是這兩層厚實的武裝,才保持了臘肉口味的歷久彌新,。
當臘肉鉛華洗凈,,放入鍋內蒸煮好以后,呈現(xiàn)出前所未有的盈潤,、金黃,,只要一出爐,誘人的氣息迅速彌漫,,眾人嗅著氣味,身體齊刷刷地為之轉動,。
它被廣泛運用于各類家常小菜中,。
夜幕降臨,所有的工作已經(jīng)完成,。此時,,沒有什么能比這可口的食物更能安慰人心了。勞動了一天的男人們,、女人們,,坐在飯桌上,端出了現(xiàn)熬的蜂蜜酒,,心情放松,。
日升月落,大渡河嘩然暢行,。河西岸,,距康定市28公里處,是一座有著“康巴江南”美譽的小鎮(zhèn)——姑咱,。這里,,一年四季都能感受到春天的氣息。在海拔2000米以上的麥崩鄉(xiāng),,水泥路宛轉彎曲,,將沿途各個堡子一一串起,石砌的建筑,,矗立在充裕的陽光下,,顯得古老而安靜。昌昌堡子,,卻異常熱鬧,。肖仲全,、肖仲華兩兄弟為了迎接我們的到來,開始準備喜宴上必備的一道菜——“香碗”(音譯),。他們熱情地邀請到村里擔綱紅白喜事的兩位大師傅:楊永陸和金邵華兩位兄弟,。在村里,辦筵席是大事,,全村的人都要來幫忙,,要為幾十號,甚至上百號人做飯,,這是件體力活,,所以大多數(shù)時候,都由男子掌勺,。
“香碗”歷史悠久,,大哥肖仲華雖然已過耳順之年,但記起兒時喜宴上的“香碗”和九道菜,,仍舊津津樂道,。隨著時間飛逝,物質條件的改善,,當年的九道菜早已增加至十三道菜,,乃至現(xiàn)在的二十多道菜。歲月匆匆,,堡子上一批批孩子們長大,,到城市里打工、求學,,帶回來各式菜色,,如過江之鯽,但“香碗”老而彌堅,,卻無一能取而代之,。做好的“香碗”,地位鞏固,,直到現(xiàn)在仍要被放置在所有菜的最中間,。
大火燒鍋,油煙四起,,新鮮的蓮白,、生姜、蒜片,、豆瓣,,一起下鍋,呲啦之聲,絲絲入耳,,鍋鏟顛簸,,香氣撲鼻,“香碗”這道重頭菜也接近尾聲,,一切都在遠去,,在村里年事已高的老人們的心里,唯一記得的是自己年輕時,,那一抹吉祥的黃和喜慶的紅,。
如同飲水思源,田野——則是生命的根源,。人們自古以來就知道,,順應大自然的生存之道。遠古走來的先民,,跋山涉水,,不論是高口峽谷,還是平地草原,,對于這一方土地,,總是懷著感恩與敬仰。